她那日明明是叫他看的,转头却又叫别人去做这件事。
梓言一咬嘴唇。
人都是贪婪的,他当然不会例外。如果说在挹翠楼的时候,他敢想的只是她有一天把他养作外室,那么在能够光明正大走进她卧房的现在,梓言所图谋的就是“长久”。他想在他颜色不再的时候还能天天见到她,他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依旧能在她的眼里看到温柔。所以他必须在先帝孝期她无法迎娶正君的这二十四个月里做点什么。
但是,他能做什么?
以前魏王府没有管事的正君,他仗着与李凤宁贴身的身份管起东苑的人与事也就罢了。如今堂堂皇女府,自然没有一个通房的伎子挑头管事的道理。本想李凤宁回来嘱他多看看后院的小厮总算也是相信他的眼光,可转头她案上就放了这么一份单子。梓言心里再觉不舒服,也不得不承认要查府中所有人的来历,他根本就没这个本事。
尽管心里的挫败感和失落感一阵强过一阵,梓言还是依旧强打起了笑脸,对李凤宁说:“之前都不知道,原来这位程总管竟是凤后娘家出来的。你刚才那么恶声恶气,吓跑人家可怎么向凤后交代?”
不管宫里还是民间,家里但凡亲长还在的都会用心操持孩子的大事,像皇女开府这种大事,哪里用自己操心?可李凤宁这个不说古往今来,至少也是赤月朝里头一份的“皇女”却异常尴尬。先帝薨逝不提,圣旨里又没说她的“生父”是谁,所以后宫的贵君们没一个敢随便伸手。而她既然还了宗,“养母”李端与“养父”的娘家也都不好过于越俎代庖。至于今上与凤后,李凤宁既言开府就不再是孩子,梓言先前只道凤后是想避嫌才没有声息,如今发现暗地里送个总管过来,这才有了“果然如此”的感觉。
只是,梓言素来知道李凤宁心里是拿凤后当父亲来看,更加明白这程颛仅凭一个“从连府出来”就能在皇女府稳如泰山,却不知这个素来哄谁都拿手的人怎么突然搬出过去那些心狠手辣的往事来。
“程颛也不是第一天来安阳,外头的传说她哪里会没听到过。”李凤宁却浑然不觉梓言的担心,语态兀自轻松,“与其客客气气的让人觉得装模作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实在点。就算她是我去跟姐夫求来的,安不下心做事的人还是早走早好。”
梓言一愕,“她是你去向凤后求来的?”
“出门之前到宫里辞行的时候跟姐夫说的。”李凤宁语调微沉,“满京师过一遍,我能弄来的人里也只有她还顺眼点,虽然有点守旧呆木,总比那些心思太活泛的好。”
梓言瞬间便明白李凤宁这是想起魏王府的旧事了。
自以为魏王远在燕州就拿自己当成主子的魏王府总管,照梓言来看会有那种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连他这个只住过短短几个月的人想起来都觉得心气难平,不要说李凤宁这个时时御前打转的天家血脉了。
只是勾得她情绪不好,梓言心里也不舒服,连忙就想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有那么个人的?以前在连府见过?”
李凤宁却仿佛知道他心思似的,那双异常清亮的眼睛朝他一转又一瞟,加上那唇畔浅笑,竟是一副脉脉含情的样子,直看得梓言心里一痒。只听她说:“我哪里有那个记性,是严胖子说的。”
巡城兵马司指挥使严孝成。
这个名字瞬间仿佛一道惊雷似的,刷干净了他心里所有的旖念。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一边是怕破坏她的好心情,一边又是憋着不说生怕她有挂碍,咬了好几下嘴唇才说:“那位严大人的名声不怎么好听,凤宁你……”
“她那人就是聪明过了头,”李凤宁也不知想起什么,神色微凝之后又朝书案上看过去,“我前天才回到安阳,她昨天就把这个送过来了。”
梓言顺着李凤宁的视线一看,是那份名单,一怔之后连嗓门都提高了点,“这个是她送来的?”
“我去燕州再回来,虽然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物是人非了。”李凤宁轻叹了声,“从前我消息是一等一的灵通,是因为先帝有些话不好亲自说,才借我的嘴宣扬出去。如今……我就跟睁眼的瞎子一样,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梓言默然,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劝慰。
他在青楼那种地方多年,听闻见识却是不差的。历来皇帝之女都是先封爵再出宫,所有有王府、郡王府,李凤宁这个“皇女府”算什么名堂?
梓言完全就想不透,为什么满京师都传说异常疼爱李凤宁的前太女现皇帝不给李凤宁封爵,所以他也无从劝说怎么听怎么都有点低落的李凤宁,只好收紧搂着她的手臂。
“所以严胖子的投名状我还必须得收着。好在她人虽然奸猾,到现在也没干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我多看着她就是了。”李凤宁转头,“也所以,不是我出尔反尔,前面叫你去看人后头又叫别人去做这件事。”
梓言一愣,随即一阵尴尬。他是真没想到自己那一番心思居然被李凤宁看在眼里,此时还正经地拿出来解释劝慰。“凤宁,我……”待想要否认,却又不想在她面前说什么违心话。于是这个在挹翠楼长袖善舞的鸨父,居然讷讷地半天说不全一句话来。
“然后,我刚刚发现是我想岔了。”李凤宁抬起头,一双眸子看着梓言。
近到能看见她眼眸里自己的倒影,梓言一晃神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只是话虽入了耳,却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梓言一时不由得惴惴起来。
“我先前只想,只要你凭着自己的本事收服底下一群人,那以后不管后院是个什么情形你都站得稳。”李凤宁一边说,一边不由又看了眼书案上的单子,“可这名单放在我面前我才发觉,是我想当然了。”
梓言垂眸,企图将心里翻滚的不甘与颓丧遮掩过去。
如果切肉断骨能洗去那段肮脏的过去,梓言会毫不犹豫地自己身上下刀子。可即使他死过一次重新投胎,那个叫“梓言”的男人依旧是个身子不干净的伎子。
这是穷他一生也无法洗刷,更加无法回避的过去。
“所以我想让你到书房来。”李凤宁仿佛耳语般的声音,犹如清泉一样慢慢沁进他烦躁枯涩的心田。
她说,什么?
梓言呆呆地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你调理人事的本事谁都没法说出个不好来,”她指的是梓言做挹翠楼鸨父那段经历,“那一笔字更是端整隽秀,埋没了可惜。”李凤宁眼神中自自然然地漾着一丝柔软的明亮,“所以你到书房来,帮我打理些书信文函好不好?”
呆滞了一瞬之后,不知怎么的,一股子热意蔓延上来,慢慢给梓言的脸染上一阵粉色,“你,你是说,我?”
寻常高门大户里都会请些清客先生,可不单是为了什么清雅好听的名声。送进来的书信,拿出去的拜帖礼单,甚至于商量大小事宜出谋划策,都是她们要做的事情。而到了李凤宁这个地位,拿进书房说的肯定还有朝廷大事。梓言自忖一笔字还能见人,可其他方面用“平平”来形容也算是客气了。
所以李凤宁能说这话,只能是为了护着他。
她抹不去他的出身来历上的污点,索性就把他从也许会扰攘的后院里拉出来。光明正大许了他进出书房的权力,那么今后无论她娶的是谁,正君也都必须对他客客气气。
“但,但是,叫我做这个,不太好吧……”一边几乎溺死在她的心意和相伴而来的甜意里,一边所剩无几的理智好歹起了最后一点作用,“我这么个人,你不怕人家说你胡闹?”
“这屋子里将来会说的,都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出去嚷嚷的话。有能耐的人好找,培养成心腹却不是简单的事。我要是随随便便拉个人过来先做着,那才叫胡闹。人虽是一定要请的,但却不是眼下一时三刻的事。”李凤宁搂住他的腰,“你只说愿不愿意吧。”
这是在说他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拉的人”,还是在暗示她相信他?
怎么揣摩怎么觉得自己脸上烧得更厉害的梓言好端端的竟有了点醺然欲醉的感觉。“你觉得好……”破天荒头一遭的,梓言居然扭捏了起来,眼睛更是不敢朝她那里看,“就好吧……”
李凤宁低低一笑,“真是奇景。你也会脸红?”
梓言听她笑他,羞恼起来就瞪了她一眼,谁知居然招来她一串轻笑。李凤宁越笑肩抖得越厉害,到最后索性把脸都埋到他胸口去了。梓言恼起来本想捶她几下,可手抬起来之后又开始不舍得,最后只有环抱着她的肩,等她笑完再说。
好一阵才抬起头,脸上还残着几分笑意,“等会先替我写张帖子给萧家,就说我要去。”
梓言心里一跳。
因为知道先帝有意赐婚萧家二公子给李凤宁,所以他对个“萧”字特别敏感。
“哪个萧家?”梓言略一顿,才吐出那个词来,“工部尚书家?”
“我这回多亏了燕州刺史的长女萧令仪才能囫囵回来,另外孟溪那里我也得有个交代,带去正好引荐给萧明堂。”李凤宁倒是坦坦荡荡,一点不藏私的样子。
梓言不由得声音都低了好几分,“就这个,没别的了?”
李凤宁先是不明白,随后眼眸一转看清楚梓言的表情,顿时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来了句,“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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