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这日夜里,小晚从白沙村回来后,在后门井边洗衣服,想到这两天的事,不禁轻轻一叹。
张婶正好过来,嗔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还真像个大人似的。”
小晚软软地嘀咕:“人家本来就是大人了。”
张婶搬了板凳来,挽起袖子和她一道洗,笑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很自以为是呢,渐渐年长了,成了老婆子了,回头看看,年轻时候的自己,真是要多傻有多傻。”
小晚笑:“婶子才不老,我们看着不像母女像姐妹。”
“这小嘴甜的。”张婶欢喜地说,“有个闺女多好啊,却有人家,不把女孩儿当回事。”
他们闲话着,说起素素的事,说大庆给素素送果脯吃,小晚实在没忍住,悄悄告诉婶子,素素原来早就看上大庆,每天那么早地来客栈,是为了能在路上遇见他。
“多好呀。”张婶笑道,“她曾说再也不信男人,也怕自己没命遇上好的,这缘分啊,可说不定的。不过也要人家大庆愿意才行,强求可不行。而素素若有一日要嫁给大庆,一定要把过去放下,把这次的事也放下,不然即便嫁了好男人,也不能过得好。”
小晚认真地听着,想着要如何传达给素素,而她是不知道,婶子便是放下过去的一切,她的出身、感情,甚至仇恨,而后死心塌地地跟着彪叔,才得以二十多年的安生和幸福。
自然,这都是前尘往事,眼门前却有一个人,那个岳怀音,很可恨,也很可怜。
她出生在京城最负盛名的青-楼访仙阁,生母曾是访仙阁上一代名-妓,然而青-楼里的姑娘,怀孕生子是大忌,于是在将她产下后,她的生母就被青-楼以家法处置,卖到最肮脏的窑子里,被欲-火焚身的乞丐流浪汉等等,活活蹂躏而死。
而岳怀音,则被定国公出钱抚养,说是抚养,实则也是包-养,养到十三四岁,就要伺候男人了。
可是在岳怀音五岁时,老国公就去世了,因是随天定帝开国有功的大功臣,家族三代世袭罔替国公爵位,老国公的儿子继承了家业,自然连带着这个小雏-妓也继承了下来。
但年轻的定国公,却把她培养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利用青-楼之便,利用她的绝色容颜,专杀那些朝廷不能明着处决的贪官污吏。
岳怀音十三岁时,手上就已经染了人血。
而在这一切之上,她轰轰烈烈地爱上了调-教她的男人,定国公似乎也许诺她,待她年满二十岁时,将她带出访仙阁,娶到家中为妾。
可当她等到这一天时,她深爱的男人却抛弃了她,更将她赶出京城。
“晚儿,你在想什么?”张婶见小晚出神,问道,“担心素素吗?”
小晚摇头,她知道那个定国公就要来这里了,但凌朝风也不知他会不会住在凌霄客栈,凌朝风与他本没有什么往来。
她道:“明后天,指不定有客人来呢,婶子,明早让彪叔去买点好的菜备着吧。”
夜色渐深,思韵阁早已打烊了,伙计们都歇下了,只有岳怀音的婢女,不断地往屋子里送热水,小姐焚香沐浴,已经折腾好久了,不知这是要去做什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此刻终于出浴,她坐在镜台前打理青丝,见婢女怯怯地站在门前看着她,岳怀音淡淡一笑:“明日一早,我就要出门,你们留着看店,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婢女问:“小姐几时回来?”
岳怀音怔怔地一想:“我也不知道,若是能再也不回来该多好……”
后面那句话,婢女听得不真切,但第二天一大早,她们来送热水时,小姐已经不见了。
岳怀音一路向北,迎到了黎州府外,因为凌朝风说过,脚程快一些,那个人今天就该到了。
同是这一天,小晚一早在客栈门前扫地,遇见了赶着骡子去码头的大庆,两边招招手,小晚笑眯眯地看着,幻想将来的一天,素素能坐着大庆的板车来客栈上工,那该多好。
待吃了早饭,太阳高高升起,小晚帮着张婶把客房里的褥子被子都拿出来晒一晒,他们干活的时候,白沙河码头似乎有大船靠岸,下来许多人,行色匆匆地赶路,就连大庆也接到客人,帮着拉货送出来。
张婶笑道:“这可比做纤夫能赚钱,这孩子又肯吃苦。”
而这一拨人走过后,又走过十来个人的模样,他们租了码头上最好的马车,一路走得很慢,不知车上有几个人,但车下前前后后,有十来个人跟着。
小晚躲在被子后头,悄悄看了眼,见马车上的帘子被掀起来,露出一张男子的面容,依稀看着沉稳内敛,神情淡漠,他稍稍看了眼凌霄客栈的招牌,便将帘子放下了。
这情形,让小晚想到了相公说的那个京城来的定国公,她撂下手里的活儿,进门来告诉凌朝风,凌朝风跟着她出来看了眼,淡淡地说:“是或不是,与我们没有瓜葛,随他们去吧。”
小晚轻声嘀咕:“如果这个人,能把岳怀音带走就好了。”
然而此刻,苦苦等在黎州府外的岳怀音,却不知她深爱的男人走水路已经到了白沙镇。时光一分一刻地过去,她心里有两个念头缠绕,一个是再等一等,今日不来明天也该到了,还有一个,便是凌朝风骗她,羞辱她。
将近晌午,小晚等彪叔做好了素素爱吃的韭菜鸡蛋馅儿的大包子,便要热腾腾地带着送去白沙村。
刚从后厨进门,门前闯入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气质高贵眼眉犀利,将店堂里略略扫一眼,她身边的人便朗声问:“掌柜的在哪里,你们这里还有房间吗?”
正文 079 家有悍妻
小晚赶紧把包子放下,擦了擦手迎上来:“二楼有上房,各位客官是要住店?”
“废话,赶紧带我们去看看。”边上的人,十分高傲,比起为首的那位夫人,要张扬许多,而那夫人则不再言语,只冷冷地瞥了小晚一眼。
众人上楼,有人捏着鼻子问:“什么味儿?你们做韭菜了?”
“是……”
“之后几天我们住在这里,不许弄韭菜大蒜这些东西,臭气熏天的。”
“好。”小晚答应着,她倒也不是怕这些人,就是特别好奇她们从哪里来,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可生意还是要做的。
看过云蓬房,听说一晚上十两银子,她们都是愣了愣,可似乎不愿显得没见过世面,都忍耐下了。小晚转身去给拿茶水时,听见里头在说:“夫人,这也太贵了,又是荒郊野岭,万一是家黑店,您出了事如何了得。”
那夫人却冷冷道:“那就是她的造化了。”
她还是他?
小晚哪里能分得清楚,一行来了五个人,这位夫人为首,两个婢女模样,再两人像是家丁或是侍卫,他们分别住在北边的屋子,夫人则独住云蓬。
两位婢女还要求看了看厨房,但客栈厨房是店里最要紧的地方,哪里允许外人随意闯入,她们便大呼小叫:“那你们可仔细着点,吃的东西要干干净净的,把你们的手洗干净。”
那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则问店里借了两匹马,匆匆出去了。
他们来的时候,码头已经没有好的马车出借,估摸着是不肯纡尊降贵坐板车驴车的,于是这十里路,路远迢迢地走过来。再加在船上的颠簸,那位夫人必是累了,上楼之后一直没出现,两位侍女怕吵醒她休息,也没敢再大声嚷嚷。
小晚跑回三楼,凌朝风正在算账,账本堆得老高,自然不合适在大堂里做,他在屋子里半天了,也没去看一眼楼下的动静。
听小晚说完,道:“今日有两艘船,都是从京城来的,一艘是卸货的,还有一艘是顺路靠岸买补给,要往东洋去。这位夫人,恐怕是坐后面那艘船来的。”
小晚道:“那两个下人,真是狗仗人势,对我吆三喝四的,相公你等下去露个脸,一定吓死她们?”
凌朝风笑道:“我看起来很吓人?”
小晚摇头:“不是不是,是这样玉树临风样貌堂堂的美男子,叫她们目瞪口呆,叫她们狗眼看人低。”
凌朝风斜斜瞪她一眼,小晚立刻怂了,猴上来贼兮兮地说:“我说真的,你知道吧,那会儿我就突然发现,我家相公怎么这么好看呢,这么好看的人,一定不会开黑店的,我就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凌朝风忍俊不禁,两人正要卿卿我我,楼下的婢女又大喊大叫起来,小晚叹了一声,赶紧来应对,原来是她们的夫人醒了,要热水洗漱。
小晚将热水送上来,那夫人睡醒了,两位婢女上上下下地伺候她,穿衣穿鞋她都不是自己动手,小晚如今也是见多识广了,恐怕是从京城来的,哪家的贵妇人。
“我家夫人要清粥小菜,你们弄得精致一些,口味清淡一些。”婢女上前吩咐小晚,“粥可别太烫,烫着夫人可了不得。”
小晚一一记下,又问她们吃什么,两人面面相觑,小晚便说:“厨子随意做几个菜,两荤两素一个汤,您看如何?”
她们同意了,只是再三叮嘱小晚,要弄得干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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