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宁忸怩不已,外头月色更为清晰地漫过来,她紧紧闭了眼,声音低不可闻:“我要同大公子住一处……”成去非还是听见了,揽了揽她那袅袅细腰,思忖道:“这事不是不可,只是我有时睡得极晚,或是留宿台阁也未可知,倒怕扰你睡眠。”琬宁抿唇道:“那,那便罢了。”声音里终带了丝委屈,成去非捏捏她脸颊,道:“你倘不嫌弃我,只管搬过去。”
话音并非像玩笑,琬宁低应一声,渐觉他身子上的温热渡了过来,一时只觉贪恋无比,情难自禁在他赤露的胸口处轻啜一下,待回神发觉自己竟如此失态,慌慌捂住了脸,成去非察觉出她的异样,遂将她碎发拨开,托起那脖颈,俯首便吻上了她滚烫的唇,琬宁软着身子嘤咛一声很快便被两人之间蒸腾的热意所融化,脑中再难寻清明。
成去非同她交缠这一时半刻,本掐紧她腰肢的手迟疑了瞬间,还是松了下来,轻轻抽开身,抵在她额间亦是微喘着:“琬宁,”他定了定心神,方继续道,“睡吧。”说着将被衾替她掖好,琬宁被他推开的一瞬,忽觉溺水般的惶恐,颤颤再度拥住了他,不知为何满眼又噙满了泪,一时意乱情迷,只贴在他颈窝哽咽:“我不要,我不要……”到底不要什么,她自己并不清楚,成去非听她嘤嘤又要哭起来,颇为无奈,正欲开口抚慰,琬宁的柔软的唇已顺着自己下颚胡乱攀缘上来,成去非不得不一面回应着,一面按下她身子:
“琬宁,你……你是不是想……”他心中虽已十分清楚,却还是微感诧异,她从不曾主动至此。琬宁又羞又愧,瞬间止住了动作,只是觉得难过,因吹了灯,成去非不太能看清她情潮涌动的一双眼目中弥漫的伤怀,摸了摸她滚烫红透的脸,低声道:
“你身子没养好,我怕伤了你,琬宁,”他就势捉住她的手,放在唇畔挨了两下,“待你身子好了,我们再……也不迟。”余下不表,他捧起她脸,问道,“好不好?”
琬宁摇了摇头,痴痴望着他,恍然如梦,似要说什么,却也只是咬了咬唇,复又点点头扎进他怀间,瓮声瓮气道:“我只要大公子……”她怯弱无助的声音,令他心头蓦地一软,便慢慢抱她睡下,只觉怀中人一直在抖,遂将她微蜷的手指放至嘴边,一根根轻吻着,随后顺着那手臂,轻轻含吮住那红到滴血的小耳垂,一下下温柔亲着,如此耳鬓厮磨半日,自己渐忍了一身的汗,直到觉得她似平复下来,方吁口气含含糊糊问道:
“是在害怕么?琬宁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已经在这里了。”
琬宁已过那一阵的晕眩梦魇,依偎在他身畔,心中方涌起一波波难堪来,一时又歉疚不已,低喃道:“大公子,我方才……”成去非沉默有时,握住她手黯然道:“琬宁,除却方才我说的,有一层缘由,我本不想提,”他声音顿时暗哑下来,“我还在为老师戴孝中,倘连这点都把持不住,与禽兽无异,我在想,你许是太过惧怕,亦无须自责,只是不要再哭了,你这样,身子何时能养好?”
琬宁一时彻底怔住,不禁拿起帕子紧紧捂住了嘴,脑中记起他当日因水镜先生竟至晕厥之事,那场景她虽未亲眼见,他病中低唤的那一声“老师”,她确是亲闻,也便是那一声,此刻想起,犹如一把利刃,使得她身躯深处被狠狠地割下一刀。
她便再次将脸贴在他胸膛处,一时只觉心疼到极处,轻声道:“大公子,您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成去非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抚着她发丝,眼角忽无声溢出一滴泪珠来,他的声音平静:
“好,今晚有多少话我都听你说,你想问什么,便问罢。”
第247章
琬宁听他如此说, 微微仰首看了看他,虽瞧不太清楚,但隐约的轮廓仍在,那是她分外熟悉, 却又如何也看不懂的一张面孔, 也许,她本就不必费心去懂,他这种人本也不必他人去懂,只是便如此刻,她分明就伏在他身侧,却始终觉得他孤零零一个人,琬宁被自己奇怪的想法惊了一下,不由拿下他那只游走在自己发间的手, 转而握住, 努力露出笑颜,她知他并不一定看得见:
“大公子当真要报恩?”
成去非反过来同她掌心摩挲着,微笑道:“想出什么来了?只要你不提那刁钻古怪的, 我虽没什么本事, 但应承你还是能担待起的。”琬宁听闻忽扑哧笑出声来:“大公子自谦至此,那我要请教大公子, 在大公子心中有本事者该是何种模样?”成去非抽出枕下那只手,捏了捏她下颚:“知道你的夫君是在自谦便好, 也不脸红么?”琬宁蹙眉疑惑:“我要脸红什么?”成去非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额头, 叹道:“自然是脸红你自己, 你倒好好想想,是不是该再长进些,好也配得上我?”琬宁虽知他是在调笑,却还是倏地松了他的手,似被烫到,低声回道:“其实不必大公子说,我也知自己是配不上大公子的,即便我真是阮家人,大公子也未必瞧得上,更何况我不过是从何处来的孤魂野鬼……”
她语意里并无幽怨,只觉心酸,成去非则翻过身一把勾住她颈项,往怀中又深送几分,两人痴缠得极近,他在她耳畔苦笑:“我就说你脸皮薄,一点玩笑禁不起,本就是想逗弄你的闲话,何苦往心里去?我倒好奇,哪有这么爱哭的小怪小鬼?”他幽幽吐着气,直往心尖里钻,琬宁忍不住破涕为笑,随即推了推他:“大公子这么沉,还没报恩,可要把恩人压死了……”听她婉转娇嗔,成去非方放心略微松动几下,抬眼便看见了窗子上浴在月光里头的花,稍作思想,笑道:“园子里今年新移来这么些花,你哪里是孤魂野鬼,分明不过就是个楔精,替天上的神仙管理着百花罢了,我连名衔都为你想好了,曰‘万斛愁’。”琬宁忽听他不知怎么就冒出这等黑言诳语来,又是纳罕又觉可笑,“呼”地坐起身,仿佛不认得他了一样盯着他道:“大公子莫不是害了一场病,人也痴傻了?以往从不说这些的,这下可糟了,我要守着个傻人过了,”她不由伶俐起来,“就算是想哄我开怀,也当说人家是花仙,缘何说是花精?听着倒一点好话的意思也不剩了。”她不等他说话,眼波一转,偏头继续笑道,“我明白了,这方是大公子本意呢,总要占口舌的便宜,是不是?看这一回要如何驳我?”琬宁掩着口葫芦坐那儿直笑得身子发软,娇俏的笑声在这静寂的月夜里格外清脆,倒真有几分黄莺打啼的意味,成去非含笑摇首:“你糟什么,我原找了个有病的娘子,一会哭一会笑,明日得赶紧寻个大夫来瞧瞧。”
两人不觉间已离题万里,从未这般酣畅说笑过,琬宁突然打了个笑嗝,猛地红了脸,慌忙拿帕子遮了脸,这才思想自己可不是跟疯癫了一样,半点拘束都没了,更觉羞赧,一时十分懊悔。成去非见她没了声音,抬起条腿踢她两下,笑问:“怎么,笑岔气了?”琬宁咬了咬帕子,慢慢重新躺到他身边来,躲进他怀间,声音轻似梦:“大公子,我从未如此欢喜,”她睁着一双天真清澈的眼睛稍稍抬目看向他,“那,大公子您……”成去非不提防她如此问,虽无下文却知道她要问什么,遂略略一笑,似溪水从白石间没过,难能为人所察,便是连他自己都觉莫名的一丝怠情忽地一闪而过——
那是一道女蜗补天也填补不了的天裂。
而他的小娘子,本一身如寄,情根一点,却自是无生债,他倘能让她多生些笑意欢欣,是否也算还她情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可天地仿佛转瞬间便能将这一切彻底淹没,他静沉沉地望着怀中人,终低首吻在那双情目之上:“我同你一样。”
怀中人静了片刻,温软的身子方要动一动,成去非抵在她额间忽道:“琬宁,跟我说说你幼年时的事罢。”琬宁无声一笑,手搭在他颈项处:“只是读书习字做女红,”她略有停顿,因听见外头那有一阵没一阵的蝈蝈叫,笑道,“大公子听见蝈蝈的叫声了么?我幼时有个喜好,要将床移到窗子底下来,就等着夏秋听这蝈蝈叫,府里的管事给我编了好些小笼子,要给我捉来养着,但我掂量着倘真是捉来了,蝈蝈岂不可怜?它定是喜欢草丛的,我那笼子再好,也拘束着它呀,我要听草丛里蝈蝈欢欢喜喜唱歌,不要它在我笼子里难过。”琬宁兴致正浓,不禁抬高了身子,伏到成去非胸前,认真问道:“大公子可知诗三百,我最先会背的是哪一首?”成去非被她这一副纯稚之态惹得发笑,伸手蹭蹭她鼻梁:“自然是螽斯了。”琬宁微微一愣,随即叹道:“大公子为何总是能轻易猜中别人的事?我就不能。”成去非微微笑了笑:“是个傻子都要猜出了,你说了大半日的蝈蝈,至于你不能猜人家心思,那也只有一条可解,你是个笨人。”
琬宁抿嘴又忍不住笑了,成去非摸着她脸道:“你原也就是个活泼泼的小女童,我问你,你幼时便很爱哭么?”琬宁微觉难为情,在他掌间垂下睫羽,一颤一颤的:“我也不知为何,眼泪生的比别人多,想必也是讨人嫌的,府里一个姐姐便说,不知内情的,当全天下都欠着我呢。”成去非点了点头:“尚有自知之明,看来还不算是段朽木,来,说给我听听,你以往在家里都要为什么事哭?”琬宁撑了半日的身子,觉得发酸,便将脸面贴在他胸口,笑道:“嗯,容我好好想一想,有一回,家里给我新做了裙子,读书时我不小心睡着了,打翻了灯盏,恰巧落在裙子上,烧坏了一块,我觉得自己做错事,很是伤心,就躺在床上,看着窗前的月亮哭了许久,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伤心,我很爱那裙子,总觉得即便再新做一条,也不是原来的了,总归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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