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铭看得心堵,脸色也微微难看。
但是他这个人也有耐性克制,袖子底下的拳头微微握紧,面上却是神色不变。
他居高临下盯着严锦添,冷冷的道:“严锦添,你倒是还敢回来!”
这一句话的分量,已然是个质问追究的意思。
司徒铭是一直拿不准他此次回来的目的,所以心里多少是有些迟疑和忌惮,迟疑间正要发难,不想眼前的严锦添却突然一撩袍角,跪在了当前。
这一跪的分量,同样不轻。
司徒铭倒是意外冷在当场。
严锦添拱手道:“因为微臣一时大意,痛失琼州城,微臣愧对陛下和朝廷的重托,也愧对家父多年来的教导,此次回京,其目的之一,便是要为此时当面向陛下请罪的。”
司徒铭越发拿不准他的心思,应对起来便是束手束脚,格外的小心。
他的目光紧盯着严锦添的脸,注意着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的变化。
可是这人此时的神色太认真,也太郑重其事,他竟什么端倪也看不出来。
“请罪?大意?”司徒铭一边慢慢思索着,一边讽刺的冷笑:“严锦添,这话你说出来不亏心吗?琼州被南月所夺,真的只是因为你的一时大意吗?据本王所知,事情的真相似乎并不是这样子的吧?”
严锦添面上并无愧色,依然坦荡如初。他甚至还能不紧不慢的勾唇笑了下,道:“既然殿下什么都知道了,那也就无须微臣再多做解释了。不过殿下您应当知道,我那嫡妹一直以来都是我父亲的掌上明珠,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南月夜帝对她
出手,以她要挟,微臣总不能枉顾父亲遗愿,弃她的生死安危于不顾吧?我承认守城一事,我未曾浴血奋战,也未尽全力,但也实在情非得已。睿王殿下也是性情中人,应当能够理解吧!”
论及性情中人,司徒铭还真的不是。
他只觉得这话刺耳,却又不反驳什么,只是神色讥诮冷冷的盯着严锦添:“你不会是想凭这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就想蒙混过去,把这两句话当成对本王和父皇的交代吧?”
严锦添道:“当然不是!微臣方才已经说过了,回京请罪,这只是其一。”
“哦?”司徒铭挑眉,并不主动追问。
严锦添显然是没打算卖关子:“错失琼州,微臣承认是微臣的过失,但既然是有过失了,那便自然要想办法弥补。微臣回京的第二件事,便是想要将功补过,为自己赎罪的。”
“赎罪?”司徒铭仍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冷嗤一声:“难道仅凭你这两句话,琼州城就能失而复得了吗?”
严锦添道:“琼州城一时半会儿我是没那个信心夸下海口去拿回来了,但是作为补偿,微臣请求睿王殿下准我领兵北上,微臣愿以身家性命作保,不惜一切,为您将叛臣赵王拿下。”
“为我?”司徒铭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
有了前车之鉴,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信这个人了。
他说:“本王却不觉得本王和你之间会有这般恩义!”
严锦添却是泰然处之,从容问道:“那睿王殿下又意欲何为?”司徒铭脸上表情忽的收冷,他重重的一下将手边一大摞的奏折全部掀翻在地,身体微微前倾,死盯着严锦添,咬牙切齿道:“琼州城失守一事,你尚且没有给本王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现在居然还巧言令色
反的前来,想要自告奋勇的去打赵王?严锦添,你当本王是有多蠢,我若真的让你去了,你会不会借住手中兵力倒戈相向姑且不论,本王又怎能保证琼州城失守的旧事不会再次重演?”
琼州城落入南月人手中之后,也好在是夜倾华只顾着安抚民心,并没有马上趁虚而入的北上征战。
一旦严锦添故技重施,再次放水,败在赵王手下,届时——
他手上兵力本就有限,此次若再折损一部分,就难保赵王不会趁机杀回京城来了。
严锦添道:“殿下,方才微臣已经与您解释得很清楚了,琼州城失守,实在非我所愿,实在是夜帝狡诈,要不是他冲宁儿出手,微臣也不至于被动让城。”“让?”司徒铭冷笑:“亏你还有脸说出这个字!一座琼州城,国境的一边门户,就被你这轻描淡写的一个字给让出去了?严锦添,你又不是军中的新人了,作为统帅一军的主帅,你如此的轻重不分,你叫本
王如何还能信你?”
严锦添却是笑了:“睿王殿下,其实我的居心,您也不必如此这般的怀疑揣测,如若我真有叛国之心,当日大可以献城予夜帝,与他握手言和,又何必千里迢迢再找回来呢?”
当天那件事发生的始末,苏杭是一五一十的交代过的,所以大致的情形司徒铭也知道——
当时的严锦添,的确是有机会献城投敌的。
可是,他没有。
司徒铭心底的疑虑,微微消了几分。
他盯着下面的严锦添,依旧面色不善。
两个人,彼此对峙。
许久之后,终是严锦添妥协,叹一口气道:“请问睿王殿下,皇上如今清醒过来了吗?”
司徒铭戒备之心又起,冷然道:“你问这作甚?”
严锦添便是无奈,道:“严家会不会叛,陛下心中当是最清楚不过的,既然殿下您还是不能信我,那不妨去请咱们皇上拿个主意,然后再来选择,是再次用我,还是——杀了我!”
他这话,说的信誓旦旦,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信心十足的样子。
司徒铭看得心生疑窦。
皇帝这些天其实一直都没醒,但是对外为了安抚朝臣之心,他却声称皇帝已经醒来,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暂时不能上朝理政。
让他去问皇帝,那是不可能的。
司徒铭略一思忖,脑中便是灵光一闪——
皇帝是开不了口的,但他身边还有一个刘公公,这个人跟了他几十年,应该是知道皇帝所有的心思和秘密的。
“你就真有把握,父皇一定会相信你?”司徒铭道,不动声色。
严锦添笑了笑:“横竖我人现在就在这里,是信我还是杀我,全凭殿下你一句话,殿下何妨再信我一次,去听听陛下的意见,您又不会损失什么。”
司徒铭看出来了他是在故意的暗示什么,迟疑片刻,还是莫不噢做声的起身出去了。
他没去后宫见皇帝,而是进了旁边的偏殿,同时叫人去把刘公公请了来。
最近刘公公是一直被留在皇帝身边照料的,严锦添没有处置他,但同样,也没有更多的信任,所以虽然暂时没自己什么事,其实刘公公的心里也并不安生。
这会儿突然听说严锦添要见他,他就忍不住的心中惴惴。
“奴才见过睿王殿下!”他进门就跪地行了大礼。
司徒铭回转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也没叫起身。
“父皇的身体如何了?”他问。
刘公公摸不准他的心思,伏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开口:“还……还是老样子!”
“哦!那你就继续好生照料吧!”司徒铭随口交代,刘公公正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又听他话锋一转,突然说道:“严锦添回来了!”
“啊?”刘公公十分惊讶,反应了半天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茫然的一寸一寸抬起目光朝着司徒铭看去。司徒铭也没那个耐性同他绕圈子,盯着他的眼睛,一边暗中施压,一边径自说道:“琼州城在他手上丢了,这本是杀头的罪名,可是现在他却主动现身,并且向本王请旨,要求带兵征讨赵王!此人的行事实在有些诡异莫测,本王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偏偏现在父皇昏迷不醒,也不能拿这个主意。刘公公你服侍父皇多年,当是最懂他的心思的,所以本王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你说——若是父皇此时醒着,
会选择相信他吗?”
刘公公紧张的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又反应了有一会儿才u熬是你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偷偷的抬头又看了司徒铭一眼,却是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这……这……奴才……”
“本王叫你来,不是要听你口是心非的敷衍我的!”司徒铭道,语气突然严厉起来。刘公公心里一抖,终于是心一横道:“殿下,武威将军,奴才对他知之甚少,但是严太傅的为人老奴却还是了解几分的,他们严氏,一直替皇上戍边征战,这一脉相承,心思……也总不会差到哪儿去吧?既
然武威将军说是想要将功补过,那……便应该是肺腑之言吧!”
他这话,说得极为小心,断断续续的思忖,生怕说错了一个字。
但是听他说完,司徒铭已经了然——
果然,其中是有什么隐情的。
他于是也不急了,就只是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刘公公道:“人心难测,你怎么就能料定严氏一脉对我东陵皇室的心思忠贞不二?”
“这……”刘公公还是犹豫,但他跟了皇帝那么些年,别的不说,但至少揣测上意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这位睿王殿下是在诱供,他如何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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