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亭便坐在地上,手撑着腮,听见脚步声便抬了头。
她的眉眼在月色下,显得很好看。
她站起身,朝他走来,轻轻与他说道,“晏琛,我长大了,你可以娶我了。”
...
晏琛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抓紧。
他再也提不起剑,一手扶着树干,喘着气...然后,他的脑海里,是一页又一页的画像划过。
爱穿红衣的谢亭,策马狂奔的谢亭,爱笑爱说话的谢亭,娇娇俏俏喊着他“晏琛哥哥”的谢亭...
他的心越来越疼,紧闭的双眼落下泪来。
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哭泣。
是他...把他的小女孩,弄丢了。
“少爷。”
老管家正捧着脸盆过来,瞧见晏琛这幅样子忙快步上前,问他怎么了。
晏琛摇头,他站起身,重新把剑放回剑鞘。
他看着这满堂苍凉,哑声开了口,“刘叔,晏家的担子,太重了。”
晏琛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悲伤。
让老管家的鼻子一酸,他看着晏琛,心中一叹,他的少爷活的太苦了。
老爷一生只为金戈铁马,常年不归家。而夫人...那个可怜的女人,她把一生都被系在了老爷的身上。
她让人教导少爷学武、背书,却从来不曾过问过少爷喜不喜欢——
她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等老爷回来,让他高兴。
他想起早年间有一回,他路过少爷的屋子。
那会天已大黑,晏琛的书房里却点着灯。他走进去,看见晏琛趴在书桌上。
小小的身子,脚还够不着地,一张脸通红通红的,是受寒了。
后来,大夫说,好在及时发现,若过了时辰只怕往后...
怕是要成傻子了。
夫人大吵大闹,训了伺候少爷的一顿。
可她不是担心少爷的身体,只是怕少爷当真变成了一个傻子,老爷怕是要生气。
从那一回,他的少爷就像变了个人,变得不爱笑,也更加不爱哭。
他仍旧用功学习,却再也不会为了夫人的高兴,而紧张得失了。
老管家背过身去,拿着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那时候,他以为,他的少爷再也不会哭,也再也不会笑了——
直到遇见那位谢相家的姑娘,他的少爷有了鲜活气,爱笑了,也终于活得像一个人了。
可是,现在...
他的少爷,又该怎么办?
老管家低头拧了帕子,转身递给晏琛,他仍低着头,“少爷,放下吧。”
“放下?”
晏琛接过帕子,他的声仍还有些哑,“你是让我放下晏家的担子,还是放下...谢亭。”
老管家轻轻叹道,“不管是晏家的担子,还是谢三姑娘,都请您放下吧——您太累了。”
晏琛抬头,秋高气爽,可他的心里却一片荒芜。
他到底什么也没说,扔了帕子,往外走去。
———
汴京城,依旧如往日一般热闹。
王珂坐在马车里,桌子上摆着一副棋,手里握着一本棋谱...
王家有两个棋痴,一个是在宋宫的王皇后,一个便是王家的六姑娘。
王皇后是痴棋却不解,王珂却是当真的棋中痴子。
她如今已过了及笈,面貌也是长开了,虽无赵妧娇艳,亦无谢亭明媚...却是眉眼清明,瞧着让人很是舒服。
王珂着一身天青色褙子,头发简简单单挽了个髻,上头只有几串明珠点缀。
她今日是要去宋宫,前头王皇后送了这本棋谱来,让她来解。
王珂解了十几局,如今却难在这一局...
她蹙了眉靠在车厢,手便轻轻搭在下颌,这是她素来想事的习惯。
瞧了好一会,她才伸了手拿了黑子放在一处,再瞧棋盘,才点了点头。
身边的丫头便也看了看棋盘,问她,“小姐解出了?”
王珂笑了笑,点了点头。
这会两人正在说话。
外头的车夫却大呼一声,原是不知道从哪跑出来一个小童,正在大街上乱跑,这会正往王家这个马车跑来。那车夫一瞧,忙扯了缰绳避了去,小童是无事,马却因着这事慌了神,抬了马蹄惨叫起来。
晏琛正赶马路过这,瞧见这一回事,忙快马加鞭过了去,然后是翻身上去牵住了缰绳。
那马厮叫着又转了几个大圈,才慢慢停了下来。
晏琛轻轻拍了拍马,等它不再动了,才又翻身下了马。
车夫忙过去作揖道谢,一面是禀告了家门“小的是乌衣巷王家的”,一面是道“多谢恩人出手相救”...
晏琛听到“王家”忙抬了头,往那马车看去,心中有一丝悸动。
是...她吗?
车里的王珂也终于坐稳了身体,她靠在丫头的身上,轻轻揉着眉心。
听见外头的声,她从余光的车帘,往外看去。
是...他。
这厢说话间,赵妧的马车也到了这处。
先前因着那桩事,路上的人都围了过来,马车自是不好过去。如今人慢慢散了开,赵妧便也撩了半边帘子,让从斯过去瞧瞧,是个什么事?
从斯去瞧了一回,再来报,是说王家的马车方才动乱了下,这会已被晏大人稳下了。
赵妧嗯了一声,让人继续往前,等到那处是让人停下。
四惠撩了半边帘子,赵妧是先朝那马车看了一眼,才又看向晏琛,“晏大人。”
晏琛看向赵妧这处,忙收了神上前与她拱手,“公主。”
赵妧便嗯了一声,那厢王家马车的车帘也被撩了开,出来一个头戴帷帽的青衣姑娘...
晏琛握着的手一动,转头望去,有些失望,却也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
王珂由丫头扶着走过来,是先与赵妧行了一礼,轻轻唤了声,“表姐。”
然后是朝晏琛福了一礼,“方才,多谢晏大人了。”
晏琛拱手还礼,声很淡,“举手之劳。”
他说完这话,便与赵妧再拱手一礼,“下官尚还有事,先告退了。”
赵妧点头,等他走,便看向王珂,让她进来坐。
余下的几个丫头,便去了王家那个马车。
路上的时候,赵妧便与王珂说道,“那位,就是晏琛...你幼时该是见过的。”
王珂抬了头,她已摘下帷帽。
素面朝天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带着笑,“幼时年纪小,倒记不大清了——”
王珂素来早慧,心里有事旁人是瞧不出的,是个乖巧,也是个招人疼的姑娘...
她袖下的手指磨着衣料,其实她说了谎,她是记得的。她曾见过他几回,幼时的年岁,如今的宋宫...她都见过,也都记得。
早年跟在谢姐姐身后的沉默少年,如今却已成为了,一位英勇的大将军。
她为他贺喜,也为他高兴。
尽管他根本不晓得,有人也曾为了他的高兴而高兴,为他的悲伤而悲伤。
马车缓缓的开往宋宫,王珂的手拂过耳边的碎发,看向那车帘余光外的黄墙红瓦,轻轻笑了笑...
他不知道,那又如何?
这只不过是王家的六姑娘,年少时候的一桩没头没尾的念想,罢了。
第48章 怀孕
今日的王家很是热闹, 东院西院的都过了来,这会正在谢亭的屋子里,贺着喜。
原是这样一桩事。
谢亭是难受了好几日, 原是以为那暑气没过, 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今早用饭的时候,却是犯起恶心来, 王璋不放心,特地辞了假, 让人去请了大夫来。
那大夫是家养的, 唤李, 诊完脉便先笑了起来,后头便是拱手恭喜起谢亭、王璋来,说是“有喜了”。
王璋、谢亭俱是一愣。
等大夫走后, 王璋便让人去告知王母。
然后是小心翼翼的走近,坐在床边看着谢亭的肚子。
他的喉间有些发紧,良久才伸了手,放了上去, 声有几分颤,“阿亭...我们,有孩子了?”
谢亭的脸色却有些复杂, 她的手被王璋握着,上头是王璋火一样的热,下头是锦缎柔滑的布料。
她...有孩子了?
她,竟然在结婚后三个月, 有了王璋的孩子。
谢亭抓紧了手下的布料,她的心里,就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咬着一样。
良久,她才开了口,声有些哑,“王璋,我...”
王璋抬了头,看着谢亭的面色,伸手抱她入怀。
他的声仍有几分颤,语气却很坚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谢亭...我们已经成婚了。你是不是应该开始,尝试着接受我,接受我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王璋握住谢亭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感受下,这里...就是这里,孕育着我们的孩子。他马上就会来到这个世上——他会喊你母亲,喊我父亲。”
谢亭的眉目有些松动,她手心下的地方,有着一个小生命...这个生命有她的一半的骨血。
王璋看着她的面色,继续说道,“你猜,他会长得像谁?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我希望是个男孩子,长得像你,那么等他长大后,他会与我一起宠着你。”
谢亭的眉心一动,她抬了脸看着王璋,“我怕...我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我怕我生不好,也怕教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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