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玲珑这时看着梁辉手中的供词,轻轻说道:“不知道梁指挥使这种,算不算屈打成招。”
梁辉轻弹了一下那张供纸:“孔小姐放心,这份供词会呈到陛下面前,但是,你的身上也绝不会留下所谓逼供的痕迹。”
孔玲珑眼眸眯起:“梁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反悔?”
梁辉难得又露出了一个笑:“孔小姐,有句话你说的是对的,就算是我们锦衣卫,也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情,就像是有人压在我们头上,想让我们做一些事,我们实在没有资格拒绝。”
孔玲珑面色沉冷,盯着梁辉:“所以不管我画不画押,梁大人都没打算放过我。”
梁辉叹息:“孔小姐,希望你明白,不放过你的不是我们,是你实在得罪错了人。”
满京城,谁不知道司徒家的家主最是不能得罪,也许只是一个眼神的冒犯,就会从此被那位家主当成噩梦。
而孔玲珑这个商户之女,居然真有胆子去做。只能说无知者无畏。
梁辉从桌前站起来,已经不打算再磨下去,淡淡吩咐道:“把孔小姐带去水牢吧,按照司徒大人的要求好好招呼。”
四周的锦衣卫这时都走了过来,梁辉步下了凉亭的台阶。
身后清冷的女声说道:“梁大人,你刚才说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只能认命是吗?”
梁辉没有转头,只是顿了顿,道:“孔小姐明白就好。”
孔玲珑声音冷冷传来:“那梁大人得罪了我,准备如何认命?”
梁辉皱了皱眉,他觉得孔玲珑根本不是愚蠢,恐怕是对自己的认知实在有偏差。他目光冷冷扫了一眼周遭锦衣卫,示意他们不要再磨蹭。
但是那些锦衣卫忽然之间都定身在那里,也不动作。
孔玲珑说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一直没有机会给梁大人看一看。”
梁辉刚才“耐心”周旋了许久,此时心里有一层烦躁浮上来,他慢慢转身阴寒看着孔玲珑。
孔玲珑白皙的皓腕伸在袖子里,片刻后,拿出了里面的东西,举起的那一刻,梁辉看到了上面的龙纹。
对锦衣卫来说,有些东西是一眼就必须认出来的。
孔玲珑抬起了手,那东西就这样被她举着:“梁大人的锦衣卫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要不是身在这世间,我都不信天子脚下,还有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
孔玲珑的语气依然和方才一样,慢慢中透着一丝凉薄的嘲讽,只不过现在,梁辉没办法再对她用刑了。
孔玲珑坐在桌子边,冷冷看着定在原地不动弹的锦衣卫。
她手上的东西,他们认得,是一卷有年代的圣旨,朝代还要往前推,这种银灰色刻着龙纹的样子,正是太祖时代用过的绢布。
别的百姓可能不见得认得这些,但是历朝历代皇城毒刀锦衣卫,一定可以认得,这就是他们得以存在的能力,一种效忠的证据。
孔玲珑慢慢抚摸着那份圣旨,她甚至不必打开来,因为圣旨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卷圣旨在,就代表了这些锦衣卫做的任何事都不再被允许。
就连玉儿都不知道,她来的时候,就把这份圣旨,带在身边了,并且一直贴身存放,从未离身。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京城这里的水根本浮不起她小小一个孔家。
此刻梁辉已经身在亭外,他冰霜的脸上好像冻住了一样,那个女子的身影在他视线中变得有点不认识。
孔玲珑慢慢地抚过圣旨,盯着梁辉的眼睛:“梁指挥使,你们滥用私行,逼供画押,这笔账,我还没有跟你们清算。”
她来这里是干嘛的,曾经她就发过誓重来的这辈子不会被任何人折辱,不管对方是多大的权,多大的势,她孔玲珑再不会做那任人宰割的囚徒。
梁辉手里此时还捏着那份供词,现在已经被捏的变形。孔玲珑看着他手心,目光有点轻嘲。
大概梁辉在想她为什么轻易肯画押,因为画了押,这可就算一副完整的供词了。他锦衣卫逼供的不二证据,就被他捏在手里。
梁辉慢慢地踏上那个台阶,要回到他刚刚才走下来的地方,他看着凉亭中那个女子,觉得对方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可预测的一切。
他目光落到那张圣旨上,从龙纹的细微处,就是不可能伪造的重印工艺。他当上指挥使那一晚,曾在殿前一点点翻阅、记住过这些历朝历代皇权的象征,在心里打上了必须效忠的烙印。
他一点点的开口:“孔小姐,你想要做什么?”
你想要做什么?
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归咎在这句话里,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孔玲珑纤细的手臂支撑着那卷古老的圣旨,但此刻哪怕再纤细的东西落在锦衣卫眼里也是压在他们脖子里的一把刀。女孩子轻轻说道:“我要一个公道。”
公道。
梁辉想说他们没有这种东西,就是到了皇帝的金銮殿上,他锦衣卫代表的公道也不是公道。
而是皇权,绝对的皇权。
他嘴角轻轻扯出一个淡漠的笑来:“孔小姐想要公道,自然可以。小姐现在要任何东西,都是可以的。”
她现在就握着这天下最大的权,想要公道,还不简单?
孔玲珑目中寒冷:“是吗,我要你们原原本本把我送回去,当着之前游街百姓的面,告诉他们是你锦衣卫冤枉了我,我孔家还有被你们查封的铺子,都不过是你们唱的一场戏。”
这等于是直承锦衣卫做了错事,滥用了职权,还要锦衣卫自己亲口说。
世人都知道锦衣卫以权谋私,毫无情面,但谁也不会说出来,因为他们虽然是走狗,也是天下权势的走狗。
说锦衣卫犯错,和说皇权有错不是一样的吗?
但是梁辉听完了孔玲珑的话,只是脸上浮现一丝笑,点头同意:“可以。”
而且话音落后,梁辉抬手一个手刃,就看到不远处一棵树被劈开,露出了树枝中隐藏的一辆马车。
梁辉语气带着恭敬:“孔小姐,现在动身么?”
孔玲珑盯着那辆马车,她面上忽然就是一哂,缓慢看向梁辉:“我说错了,你们的确称得上是一条狗,天下最忠实的一条狗。”
☆、186章 用兵一时
孔玲珑出了锦衣卫大营的时候,掀开马车帘子,看起来随意地往路边看了一眼。
埋伏的暗卫立刻眼睛一亮,招手对同伴说道:“孔小姐出来了,去告诉少主。”
之前暗卫首领带着其余人回去枫烟小筑,留下了两个人守着,这两个守着的人坐好了长期蹲点的准备,想不到,时间比他们预料的短。
这辆马车的内饰金绒铺就,流苏做帘,所有的都露出本身的富贵。而这辆马车一直安放在锦衣卫营的树枝下,给什么人坐的,不言而喻。
梁辉指了指车厢:“说实话,这辆车,已经许多年没坐过人了。应该说从我当上这个指挥使,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机会。我还应该感谢孔小姐。”
梁辉嘴角有若无若有的笑,但不那么让人舒服。
孔玲珑说道:“我也应该谢谢梁大人,锦衣卫让我开眼的事,可不止今日这一辆车。”
梁辉神色幽深,他还可以看见孔玲珑袖口的那卷古旧圣旨,先代的那些圣旨经过特殊处理,保存的非常完好,他甚至不知道孔家有这卷东西,有了多久。
能压藏这么深,所有皇族贵门都不知道,梁辉骤然想起年头锦衣卫接到的那个秘密旨意,脸色森寒。
轻飘飘的声音好像在提醒梁辉:“梁大人,你这马车四面紧锁,根本还是个囚牢吧?”
梁辉的目光落到孔玲珑脸上,可以看见那一抹轻嘲。
就算这马车富贵,从根本上,和带她来的囚车有什么不同吗?
梁辉眼里倒映着那一抹轻嘲之色,自己忽然就眯眸:“孔小姐应该是有一点误会,囚牢的作用,不只是可以拦着里面的人,让里面的人不能出来。以小姐聪慧,难道想不透这马车是给谁坐的,又要达成什么目标?”
孔玲珑手底下就是垫板,她能感觉到柔软褥子底下是铁似的坚硬铁镦,这么一辆马车,就好像是内外不透风的岩石,固然像是牢笼,里面的人不容易出去,但——更大的作用,恐怕还是阻止外面刺杀的人穿透马车。
这是一辆固若金汤的保护层,坐在里面的人,被层层保护起来,甚至都做好了防刺杀的准备。
这是辆让皇族的人,逃命时候用的。
所以梁辉说很久没有用过这辆马车,但马车内部被保养的极为奢华,因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孔玲珑嘴角掠过一丝讥削:“太平盛世已经这么久,原来锦衣卫们还在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梁辉意味深长:“职责所在,正如孔小姐,纵然神兵在握,也还要考虑什么时候才敢破釜沉舟拿出来,毕竟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一个属于旧朝的东西。
就像是现今皇极寺中供奉的那些太祖衣冠,当今帝王也要三跪九叩,每年上香祭拜。可是这样就有用了吗?
旧朝还是旧朝,太祖是开朝显帝,所有他的东西都是后代子孙需要尊敬的。他可以说是一尊神,让后代的人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