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母知道小姑这是听说了她重金求药方的事,怕她一个不慎不仅损了身子还忽略了得儿。
她心下不免很有些感动,像别人家碰到她这种情况小姑不挑唆着要给兄长纳妾就是不错了,自家小姑却完全站在她这边为她着想,也不枉她这么多年待小姑和两个外甥都格外用心。
可感动归感动,她还是不准备就这样轻言放弃。
二叔到现在没有成婚的打算,夫君膝下就得儿一个孩子,真定刘氏子嗣上实在太单薄了些。
纵便是夫君时常宽慰于她,说是得儿都十多岁了站住了,便是他们命里再与孩子无缘,也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可是每当看到夫君望向得儿和外甥、外甥女眸子中那流露出的慈爱,她心下都会猛地一痛。
夫君这么喜欢孩子的人,其实暗地里也盼着膝下能更热闹些吧。
是以,夫家虽然没有给她什么压力,但她自己心下却是焦急如焚。
她平素最愿意听着的就是谁谁谁都三十好几了又有孕这样的喜事了,这样多少叫她心中升腾着希望。
但她到底三十三了,留给她的机会即便有也是不多的。
她想,便是舍了这条命去,她也要试一试才能甘心。
母亲看大舅母的样子,就知道她这番肺腑之言大舅母还是没听进去多少。
她叹了口气,这到底是嫂子,而不是亲姐妹。
有些话,不好狠说。
她尽到了自己的心意,便也问心无愧了。
母亲不再就此多说,又和两位兄长说了会话,便两只手一手一个地牵了郭圣通姐弟登车而去。
郭圣通撩开窗纱,和亲人们挥手作别。
真定城越来越远,渐渐化作黑影。
一想到今夜就不能睡在漆里舍中,郭圣通那点要远行的兴奋期待又蒙上了不舍的伤感。
母亲又心疼又好笑地搂过她,“舍不得走,那咱们这就回去?趁还没走多远。”
郭况忙扑过来安慰她,“姊姊——姊姊——,你别难过啊,就像你跟表哥说的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了啊,就当出去玩一趟。”
郭圣通笑笑,她舍不得的是家,但是有母亲和弟弟的地方不就是家了吗?
这般想着,她璀璨一笑,指着窗外对郭况道:“快看,那有只鹤——”
郭况循声望去,果见一只洁白优雅的鹤掠过低矮的树枝飞向青天。
他忙扯了母亲的衣襟,“您快看——”
鹤虽然是惯常见的,但是这样野生的鹤还是叫郭况觉得很是惊艳。
小孩子看着什么吃着什么,都喜欢与母亲分享。
车中的气氛又变得轻快温馨起来。
走水路又快又免去了马车颠簸,但因着真定城附近并没有什么大运河。
是以母亲的安排是先走陆路到太原,再在太原沿汾河坐船直达常安。
郭圣通和弟弟都不懂这些,只管听母亲的吩咐就是了。
真定到太原有四百多里,他们走了八天才到。
其实这也算不得慢了,但郭况已经厌烦一整天都在车上待着,一到太原就催促着母亲去雇船。
母亲笑,“船上活动是方便了,但顺利的话也要走上二十多天,那时你可别又嚷着要下船去。”
“不会的,不会的。”郭况很是懂事地道:“都是我,才累得母亲和姊姊都要跟着我一块吃苦受累,我怎么会叫无聊呢?”
话是这么说,郭况还是立马火急火燎地吩咐家人子去太原城中买书买玩具来。
母亲被他逗得笑了半天。
他们在太原休整了两天,便重新上路。
母亲雇了三条船,一条华丽宽敞的画舫住人,其余两条都满载着蔬菜果瓜鱼肉。
见姐弟俩都目露诧异,她和姐弟俩解释道:“我们要走大半个月,人又多,沿途免不得碰着没法补给的地方,那岂不是叫满船人都喝西北风?”
郭况难得傻了一回,“那我们不可以钓鱼吗?”
母亲笑了,点了一下他的鼻子:“那我们得钓多少鱼才够这么多人吃?”
一家人说笑的功夫间,船缓缓开动了。
【 ..】
☆、第六十二章 鲥鱼
郭况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坐的又是足有九丈多余的大船,此刻听得哗哗水声流动,很是兴奋。拉起郭圣通的手就往外跑,“姊姊——我们出去看看——”
靠近船尾的后舱有座舵楼,那是船上最高的地方,要想赏风景自然没有比舵楼更好的选择了。
姐弟俩一路小跑着往舵楼去,在舵楼旁站着六七个船工,见着郭圣通姐弟俩来都俯身行礼。
郭圣通拉着郭况站住脚受了礼,道了辛苦才缓缓沿阶而上。
虽是五月天,但立在舵楼上因着河风凉爽倒还真没觉得热来。
热闹繁华的太原城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河面上却并不冷清。因为南下往常安去的商船客船实在是数不胜数,笑语声随着风飘过来,叫人还恍如置身在市集中。
碧波荡漾中,风是轻的,云是软的。
姐弟俩在舵楼上赏了快一个时辰的风景也不觉得无聊,还是母亲使人来唤他们用饭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下去时,郭况见其中有一个船工左手扶着后舵蓬沿右手向一侧伸出来,好像很用力的样子,便好奇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郭圣通也不知道。
还是身后的家人子听着了,笑着为姐弟俩释疑道:“这是负责尾舵的舵手,由他来负责我们这艘船航行的方向和线路。”
姐弟俩点了点头,心中都不禁想这一路可真是得托付他了。
因着行船便利,家中又有善钓的家人子,午饭时郭圣通便吃到了新鲜的鲥鱼。
新鲜的鲥鱼可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它娇贵的很,离水即亡。
是以便是王侯将相想吃一尾新鲜的鲥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母亲笑着执起筷子,“春边秋鲤夏三黎,都说夏天的鲥鱼最是肥美鲜嫩。来,尝尝吧——”
姐弟俩都很是期待,听了母亲的话便执起筷子开始用饭。
凡食鲥鱼,不可煎熬损失其鲜。
最恰当的办法,便是以五味同竹笋、荻芽带鳞蒸食。
鲥鱼最肥美的肉在肚皮上,入口即化,鲜嫩的都用不着舌头。
姐弟俩很快便吃完了各自食案前鲥鱼腹上的肉,转而吃起头尾,最后吃竹笋和荻芽。
一顿饭下来,别的菜几乎没动什么筷子,都是完完整整地端下去赏人。
母亲见姐弟俩吃的满意,就比什么都开心,亲自拧了帕子来给他们洗脸。
母亲待下和善,连带着郭圣通姐弟俩也没有把奴仆不当人看的劣根性。
郭况想着辛苦掌舵的船工们,便向母亲请求道:“还有鲥鱼吗?送几条过去给船工们吃吧。”
鲥鱼名贵的很,可母亲听了半点都没有不高兴,反倒笑着道:“鲥鱼太娇贵了,再留就死了,白白浪费了。叫厨下把剩下的全清蒸了,大家都分了吧。”
郭况很高兴,估摸着船工们已经吃上了,就拉着郭圣通往船尾跑。
郭圣通心下好笑,却还是由弟弟拉着去了。
她明白,弟弟是想听着他们夸句好吃,也叫他能有些做了好事的成就感。
谁知道他们躲在后面,半天也没听着大快朵颐的动静。
姐弟俩悄悄地伸出脖子去看,听得船工们小心翼翼地低声议论着。
“这是什么鱼?为什么也不刮鳞?”
郭况只听得这一句就险些跳出去,鲥鱼味鲜,有多半的缘故都在鱼鳞上。
鲥鱼的鱼鳞中含着肉脂,清蒸过程中鱼鳞会溶化渗入肉中,增添鱼肉的滋味。
是以,吃鲥鱼是不去鳞的。
但船工们却以为是厨下没有处理好就送了上来,都有些不敢下筷。
郭况见此情景,不免有些沮丧。
郭圣通就安慰他道:“你要是没吃过,肯定也会疑惑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郭况还是闷闷不乐地道:“早知道就叫厨下给他们送盆羊肉过来,他们肯定很高兴。”
郭圣通微微莞尔,这倒是真的。
姐弟俩说话的功夫,忽听得外间响起压抑着的惊叹声。
“你们快尝一口,这鳞是化的,可以吃……唔……味道鲜极了……原来鱼能这么好吃……”
有这么一个榜样在旁边,船工们都被带动着伸出筷子来。
紧随其后,便响起一阵阵赞美声。
郭圣通见得郭况终于笑了,便拉着他蹑手蹑脚地回船舱去。
姐弟俩说了会话后,便觉得有些困了,由着侍女服侍着各自歇了。
午饭吃了鲥鱼,晚饭再吃什么都觉得不够味。
一家人随便用了晚饭,就玩起叶子戏来。
母亲一大早就起来安排登船,午后又没有睡一会,玩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哈欠连天。
姐弟俩便懂事地站起身都不肯再玩了,让母亲歇息。
夜里航船,大抵因为清寂了许多,总感觉比白日行得要快些。
月已经升到半空中了,星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随风飘荡来的丝竹声如诉如泣,动听的很。
两岸边黑黝黝的,仿佛藏着什么唬人的怪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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