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叫关了窗,揽过她往软榻上坐了。
“担心岳母?”
郭圣通点了点头,“这样大雪天,马只怕都被迷的看不清道了,我总有些不放心。”
他安慰她道:“朕昨日派了护军去迎,这会早该接着岳母了,你放宽心吧。”
她心微安,却还是忍不住仰起头来盯着锦牖。
虽然,它开着的时候她也没法望到宫城以外的地方。
刘秀见她这般心不在焉便拉了她出去玩投壶。
看书的话,他怕她没一会便又走了神。
郭圣通明白他的用意,当下便也应好。
郭况爱玩投壶,她还未出阁时常陪着他玩,虽称不上十分精通,但也不是不会。
刘秀又刻意想哄她开心,她每投中一个他就带着宫人们叫好。
殿中气氛轻快欢乐,没用上一刻钟她紧绷的心弦也放松下来。
玩了一上午投壶,再歇过午起身,一天一下就过去了一半。
雪也小了了许多。
窗下的两株红梅落满了雪,风一过,碎雪片簌簌坠落,冷香幽幽浮动在空气中。
郭圣通坐在南窗下和刘秀下棋。
晨间起身,刘秀便叫人去探听刘旻到哪了。
这会应该要回转了。
她心中惦记着这个,下的便有些不过心,都没发现刘秀在让她。
刘秀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便索性陪着她一通乱下。
外间传来一阵请快的脚步声,来人在殿外顿住,絮絮低语声响起。
是去探听的人回来了吗?
郭圣通手中的棋子捻在手中,一时都忘了下。
羽年进来后,她方才回过神来随意在空处落了子后望向羽年。
羽年喜上眉梢,语气轻快:“回陛下和殿下,阳安侯夫人已经到洛阳城了,正往宫中来。”
这么快!
她原还以为得明后天呢。
郭圣通立时站起身来,喜悦从她眉间绽放开来。
刘秀也惊讶,继而又笑:“那我们赶紧换了衣衫乘辇去迎岳母吧。”
于是,抹了棋盘,宫人们捧着水盆手巾鱼贯而入。
正忙乱间,刘疆回来了。
郭圣通还未来得及问他,他便脆生生开了口:“太傅听说外祖母来了,便说孝悌最重,让我随父皇母后去迎接。”
刘秀的眼眸沉了沉。
明光殿虽离却非殿近,但绝不可能能听到这边的动静。
即便听着了,邓禹也不会使人去打听。
可现在他知道了,只有一种可能,是却非殿派人过去说的。
这些个奴婢啊,倒是颇能体会上意。
如此被人猜度着心意捧着,能有几个人不被捧得迷了心智呢?
凭良心来说,王莽是一开始便是如此昏庸荒唐的吗?
不是。
王莽少时贤名动天下,谁说起他不是真心实意的叹服?
但权利渐渐腐蚀了人的心,又如重重迷雾遮蔽了人的双眼。
一个瞎子、聋子,他能做出什么正确的选择呢?
见旁人之得失,当引以为鉴,时常自省啊。
须臾间他心中便转过了千山万水,但面上却很快恢复过来,欣然望向刘疆:“快去更衣。”
刘疆还是婴儿时见过外祖母,并没有什么印象。
但年年却能得着从真定寄过来的吃食衣物,他便知道母亲的母亲也是极爱他的。
当下喜不自胜,忙点点头随着青素去了偏殿。
一家三口都打点妥当后,便披了大氅出门登辇。
寒风凛冽,刮的枯枝败叶呜呜哭泣。
郭圣通坐在辇内,想到即将见到母亲,喜悦便在心内翻腾。
她轻轻推开车窗往外望去。
嗯。
很好。
不下雪了。
若是晴天就更好了,这样灰蒙蒙的样子总叫人觉得心头跟着漫上了层阴霾。
车辇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后到了平城门,他们下了辇登上城门。
母亲应该也快到了。
宫人们落下了帷幕,又搬来了火盆,城楼上并不冷。
但做母亲的本能还是叫她牵着刘疆的手,好时刻知晓他的体温。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宫门大开的声音传来。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掌心渗出细汗来。
她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没见到母亲了,虽是时常通信但笔端如何写的尽她的思念之情呢?
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进来。
母亲就在里面。
而父亲也到了,这会应该是往家庙去了。
他们一家又团聚了,从此再也不分离了。
她一时想哭,又想笑。
种种情绪堆积在她心头,炸开绚丽的烟火来。
刘秀一手牵她,一手牵疆儿,一家三口缓缓下了城楼。
马车停住了,一只手推开了车门,搭着宫人的手下了车来。
来人身形窈窕,穿着绛紫色绕襟深衣,外披着白狐狸毛大氅。
梳着望仙髻,头插着一对鎏金步摇。
容貌艳丽,顾盼生辉间见不出多少风霜侵扰痕迹。
看样子,母亲这两年过的也很顺心。
郭圣通欣慰之余又有些难过。
母亲今年才三十六岁啊,却已经寡居了十五年了。
但母亲应当是不觉得苦吧。
毕竟在她看来,父亲一直守着她。
她微微哽咽了一下,粲然一笑迎向母亲。
风雪一停,太阳光从厚重的云层间艰难地探了出来。
照在银装素裹的花木上,流光溢彩的,晃的人睁不开眼来。
母亲在离她三步处的地方便停住了,用爱怜的目光打量了她一下,而后就要行礼。
郭圣通忙上前挽住母亲的手:“哪有母亲拜女儿的?您这不是想叫我折寿吗?”
母亲好笑,就要抽开手:“说的什么胡话,哪能不给陛下见礼?”
郭圣通:“…………”
原来不是要拜她。
可是那也不行啊。
刘秀上前道:“桐儿说的对,您是长辈,原就该我们给您见礼的。”
说罢,举手加额,敛衣肃身毕恭毕敬地拜下。
母亲忙叫不可,刘秀却不理。
母亲温和的目光中便添了欣慰。
刘秀是真喜欢桐儿。
刘秀起身后又笑着拉过疆儿让他见过外祖母。
刘疆生的粉雕玉琢,说话又奶声奶气,可爱极了。
“疆儿给外祖母见礼——”
刘旻喜欢的不行,不等他拜下就拉了他起来:“好孩子,外祖母知道你的孝顺,快起来快起来。”
刘疆不肯,“您是我母后的母亲,疆儿要给你见礼。”
这话一出,郭圣通和刘旻的鼻子都酸了。
刘疆行过礼后,又亲亲热热地伸过手去叫刘旻牵他,“外祖母,我和父皇母后天天都盼着您来。”
刘旻越发笑的合不拢嘴,夸他道:“我们小太子真有孝心。”
刘疆纠正她:“外祖母,我父皇母后都叫我疆儿。”
刘旻愣了愣,眼眸深处绽开由衷的喜悦来:“好,外祖母也叫你疆儿。”
刘疆才三岁,说话就这般条理清楚又讨人爱,让刘秀深以为傲。
他低声对郭圣通道:“朕的儿子果然聪明过人。”
郭圣通失笑,“是,是,是。”
寒暄过后,重自登辇往却非殿去。
今天刘秀特地腾出来时间来为岳母接风,一早就通知了下去的。
故而等用过膳后,刘旻要出宫往郭况的绵蛮侯府去时,不等郭圣通说话,刘秀就笑道:“桐儿和岳母许久不见,甚为想念。
如今况儿又不在洛阳,岳母不如先住下,等年节下况儿回来了再出宫去。
中德殿朕一早就吩咐人收拾布置了,岳母便给个薄面吧。”
养在手心上珍而重之的女儿,经年不见如何能不想呢?
刘旻也有心想住下,只是想着如今身份到底不同了,怕叫女儿为难再叫朝臣们议论。
左右现下到了洛阳,时常进宫就是了。
但现下听得刘秀话都这么说了,显见是诚心相留。
刘旻便也不再推脱,笑着应了。
刘秀又陪着说了会话,便借口有要紧的奏折要看转去了偏殿。
刘旻本极不满这桩联姻,觉得婚姻不该起于利益,害怕他们夫妻将来离心。
但当时情势又实在没奈何。
刘秀来她跟前发誓,她虽松动了些,但究竟还是半信半疑。
这世间弄虚做假的人太多了。
桐儿到底还是嫁了。
她再不满意也只能忍下去,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待刘秀。
刻薄刁难女婿?
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情。
新婚后,小夫妻俩在漆里舍住了段时日。
抛开偏见后,刘旻倒是越看刘秀越觉得顺眼。
后来,桐儿随刘秀去了邯郸,又生养了刘疆。
母女至此便分开了,后来虽去过几次,但都是小住。
刘旻眼见刘秀越走越高,心底到底有些担忧。
果不其然,刘秀称帝后便有朝臣请其纳妃。
她那会听说了之后是真提了一口气的。
桐儿父亲未曾纳妾,她大舅也未曾纳妾。
耳濡目染之下,桐儿只怕容不得新人?
寻常家庭嫉妒也就嫉妒了,算不得什么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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