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知道就像雏鸟终将离巢一样,疆儿也会长大。
她没法陪他走完这一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尽早独立起来。
更何况,他已经三岁了,该念书明理了。
可道理虽想的通透,感情上究竟没法无动于衷。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啊。
她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
她多希望,他能在她的庇佑下平安喜乐地走下去。
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去争。
那些什么理想,什么抱负,通通都让它们见鬼去。
她想,她或许真算不得一个好母亲吧。
人生终究是刘疆自己的,想怎么走还得看他自己。
她深吸了口气,拉过被蒙住自己合上眼。
事实证明,她所有的纠结焦灼都是多余的。
邓禹很会教孩子,他把复杂深奥的东西浅显地教给刘疆。
还时常鼓励夸赞刘疆,不叫他觉得上学是件痛苦的事情。
刘疆由此便很喜欢上学。
每天回来后,都得握着笔在书案前完成邓禹布置的十张大字才肯用饭。
*****
时光匆匆,转眼便又是月余。
天越来越凉。
因着邓禹经营关中无所进展,刘秀思来想去最终遣冯异冯异代邓禹主持关陇地区军事,征伐赤眉军。
汉室和赤眉军之争犹如当日楚汉之争,谁胜谁便定天下。
刘秀为此送行直到河南,又赐冯异七尺宝剑,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今之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愿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
冯异在新朝末年便领兵,为母而降于刘秀后,一路随征河北、镇守孟津,军功累累。
果不负刘秀所托,西行后恩威并重,一路投顺者无数。
在与赤眉军相持于华阳后,降赤眉将卒五千余人。
别人听闻捷报什么心情不知道,但邓禹想必内心分外焦灼。
因为刘疆那天回来的很晚。
十多天后,又传来贾复灭赤眉军召陵、新息部的捷报。
郭圣通想邓禹的内心一定是相当崩溃的。
因为刘疆回来的更晚了。
这天天都黑透了,刘疆才回来。
郭圣通实在是好奇的不行了,私下里找着机会问他:“今天太傅心情是不是很不好?”
刘疆摇头。
“那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
“太傅很高兴,一没留神就说过头了。一看天都黑了,赶紧让我回来。”
郭圣通:“…………”
是她狭隘了。
搞了半天,邓禹是太高兴了。
想想也是,邓禹自己打了败仗,但也没有见不得别人打胜仗的道理。
嗯……
大将风范。
不对,太傅风范。
用过晚膳后,刘疆跑到书案前催人给他磨墨:“我要写字。”
他这么勤奋,刘秀起初是极欣慰的,可是时日一久看着小小的孩子在那坐的笔直垂腕写字,又有些心疼。
为了怕慈父也败儿,他索性拉着郭圣通躲到了外殿玩投壶。
郭圣通又无奈又好笑。
陪他玩到一半,忽见羽年躲在屏风后朝她使眼色。
她心下一动,是找着叔父一家了吗?
她借口要去如厕走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羽年却是摇头:“婢子按照红玉说的地址遣人找到了二夫人娘家,但却没找到他们。”
怎么会呢?
当年他们确实回了蜀中啊。
会不会是叔叔不愿寄人篱下又带着妻儿走了?
羽年看出了她所想,依旧摇头:“婢子找人问了二夫人娘家母亲的侍女,说是二夫人自嫁出去后就再没回去过,到后来连音信都断了。
二夫人父亲早年还为此怄气,说是虽从前阻挠过她的婚姻,但也没有不认父母的理。
到后来气的狠了,便失望死心了,都不许家中人再提起二夫人。”
☆、第两百九十三章 自请
廊下高悬的宫灯晕开一地昏黄灯光,高大葳蕤的梧桐树枝叶在风中簌簌而动。
里间刘秀投壶的说笑声穿墙而过,清清浅浅地落地落在她耳边。
羽年话毕后便垂手而立,静等着郭圣通示下。
郭圣通轻蹙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叔叔一家怎么会没回去过呢?
她记得很清楚。
八岁那年的浴兰节,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请叔叔一家过府过节来。
母亲满面愕然,很是意外。
她便解释说不论如何总是血脉至亲,父亲想必不愿意看到他们如此疏离。
母亲听了之后,很是欣慰,说正该如此。
现在想来,当时霞光从石榴枝叶间漏进来,风吹的珠帘叮咚作响的场景依稀都还在眼前。
其后母亲便打发人去请,却不成想叔叔一家二一家已然举家搬走了。
母亲很是有些生气,本想就此不再理会,可想着年终祭祖的时候没法交待到底还是叫人去找来。
过了段日子传来消息,说是去了婶母齐婉儿娘家——蜀中。
也不存在说叔叔走到半道临时反悔的可能,因为那会叔叔一家已经搬走两三个月了,必定早就到了蜀中。
可为什么现在又说叔父一家从未去过蜀中?
他们究竟去哪了?
难不成是当年派去查探的人找不到便随意捏造说去了蜀中?
毕竟母亲和叔父一家关系也是颇为疏离,听得他们有去处了也就放心了,没有非把他们找回来的道理。
但现在,郭圣通有了非要把他们找回来的理由。
她吸了口气,“继续找,几个大活人还能平地消失不成?”
羽年应诺而去。
她在廊下又站了站,耳边刘秀爽朗的笑声越来越清晰。
她深出一口气,吐尽心中浊气后方才提起裙摆往里间走。
*****
冬月初八,落下了建武二年的第一场雪。
晨间起来登高而望,万重宫阙皆银装素裹,让人眼眸都生起凉意。
用过早膳后,郭圣通披了鹤氅揣着手炉坐上了肩舆往前殿去。
她虽是皇后主后宫事,但现下宫中并无嫔妃,她把手中宫务交给羽年和青素后一向专注在带孩子上。
现如今疆儿一月只休一次,其余时间都要跟着邓禹念书。
刘秀怕她长日无聊,便要她每日里都往前殿去。
他闲下来的时候,也能陪她说说话。
肩舆走了一刻多钟后停下了。
赵昌海得着信后,一早就在殿门口等着。
等着郭圣通下来后,他连忙上前,引着她往侧殿去。
“陛下正在召见太中大夫,请皇后殿下稍坐会。”
雪后初霁,柔和的阳光从云层缝隙间漏下来。
寒风凛冽,刮的郭圣通不由自主地吧手中的手炉抱的更紧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鼻子冻的发酸。
一进殿中,帘子一打起,熏人暖气迎面而来,周身寒气立时被浇散。
殿里铺着足能没过脚踝的长毛地毯,脚踩在上面软绵绵地往下陷,半点声息都没有。
她在南窗下的书案前坐了,叫羽年取过医书来。
读了约莫两刻钟后,她犯起困来。
这胎虽怀的平稳,但她却总是精神头不足。
羽年便铺了被停了刻漏服侍着她睡下,而后领着人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外间。
殿中静寂一片,她头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了。
她做梦了。
梦境很是冗长,却全无头绪。
她一会在漆里舍,一会在邯郸宫温明殿,一会又回到了却非殿。
终于得从梦境中挣扎出来时,只觉得身心皆疲。
殿中燃着壁炉,又走着地热,蚕丝被虽轻薄,却也把郭圣通热出了身薄汗。
她被热得口干难耐,又有些头昏脑胀。
她撑坐起身,微哑着嗓子:“羽年,水。”
一阵脚步声很快响起。
是刘秀。
她抬眸望去,“见完人了?”
一只手撩开了床帐,含笑递给她一杯温水。
刘秀嗯了一声,眉目间尽是愉悦欣然之色。
看来刘秀很满意如今的太中大夫。
宋弘虽拒湖阳长公主,但因着刘秀欣赏在大司空的位置上仍坐的稳稳当当。
太中大夫的位置自然而然就空了下来。
刘秀最后定了伏隆。
伏隆出身名门望族,乃是伏胜之后。
祖父伏理,乃是一代名儒,为孝成帝高密太傅。
父亲伏湛湛性孝友,少传父业,教授数百人。
孝成帝时,得为博士弟子。
后接连五迁,至王莽时为绣衣执法,使督大奸,迁后队属正。
更始时,拜其为平原太守。
刘秀定都洛阳后,闻伏湛名儒之名,征拜为尚书,使典定旧制。
作为伏湛长子,伏隆自然受到了刘秀的格外关注。
名儒世家,向来家教严格,极少会养出纨绔子弟。
刘秀思来想去,便任了伏隆为太中大夫。
“少年英才啊。”刘秀感慨道,“今次召见,伏隆表现出了不输其父的政治见解。”
他见郭圣通凝眸望着他,便坐在榻便细细解释起来:“他和朕说起齐地张步来,以为若是继续放任不管,必成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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