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她就是来了,耿况也没空陪着她,叫她来干嘛?
就为了让耿况悬心?
他当时想着耿况那恼火又无奈的样子,还在心底暗自骄傲。
如今想想,有什么可骄傲的?
他究竟还是没能在她心底打上烙印啊。
不过,也不用灰心丧气。
最开始时,她不连嫁他都不愿意吗?
等嫁了,又不愿意叫他碰她。
如今能这么关切地叮嘱他,已经是往好的方向再走。
他该知足才是。
他不说话,她也跟着沉默下来。
屋子里静得连刻漏的滴滴答答声音都觉得惊心。
还是羽年进来打破了沉默,“夫人,要把那沉在井底的西瓜拉上来吗?”
郭圣通差点给忘了,当下呀了一声,看向刘秀,“我叫人在井水里冰了西瓜,这会只怕凉透了,要不要吃口去去暑热?”
这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他点了点头,嘴边不觉浮起笑意。
西瓜很快就抱到了殿里来。
刘秀亲自去杀瓜,郭圣通站在一旁瞧着他一刀下去,那沁人心脾的凉气四溅开来,刀上都有了层凉气。
他痛痛快快地吃了半个瓜,方才去洗手。
“还是这个既解渴又消暑。”
他瞧着离用晚膳还有半个时辰左右,便陪着她玩起叶子戏来。
郭圣通在这上面常年是输家,从前打不过况儿,如今又打不过刘秀。
她也不生气,只笑嘻嘻地道:“等你回来,我一定能赢你。”
他哈哈笑,“行,我就等着做夫人的手下败将了。”
因着午膳时郭圣通说鱼腥,晚膳时齐越宝连河鲜都不敢上了。
但或许是郭圣通真开始害喜了,她就喝了口菠菜豆腐汤都觉得怪不是味的。
可望着对面一脸关切的刘秀,她又硬咽了下去。
他明天就要走了,还是别叫他操心了。
*****
漠漠秋云起,稍稍夜寒生。
等着秋老虎都过去后,天便一天比一天凉了。
郭圣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和母亲并肩站在廊下,看着宫人们采摘桂花。
母亲担心她,一立秋就赶来了。
这几个月她吐的厉害,见什么都没有胃口。
可不吃怎么行呢?
她硬着头皮吃,吃过后又翻江倒海地吐,弄得她光是想想吃饭都觉得受罪。
桂花糕香甜,向来是她的心头好
只是如今听着桂花糕也只有犯恶心的,但母亲不死心,说试试。
“这天气凉了,你也过了头三个月,该是不吐了才对啊。”
她只得依着母亲。
秋日晴空格外高远,几行大雁掠过屋檐笔直向天穹尽处飞去。
金黄的菊花泼洒在和煦的秋阳中,风一来卷走些清香味。
母亲深吸了口花香,问郭圣通:“秀儿来信没有?”
郭圣通摇头,道:“已经和吴汉在清阳汇合了,只是那铜马军剽悍,也是块难啃的骨头,一时半会只怕没有信来。”
母亲揽住她肩膀,“你也别担心,秀儿麾下有河北之地全部的突骑,论骁勇善战天下只怕难逢对手。”
郭圣通失笑,却没法解释。
她真的不担心啊。
可怎么人人都觉得她的镇定是顾全大局呢?
倒是刘荷花见天写信给她,开头总是问她好不好?孩子好不好?
这两句套话后,就是问她贾复到哪了?有没有受伤?
刘荷花求她,但凡有点贾复的什么消息就立马变送回去。
她怕贾复瞒着她。
郭圣通每回看完信后都忍不住笑,这刘荷花啊从前对贾复恨不得永世再不相见,如今又担心的跟什么一样,可见啊他们真是命中的冤孽,怎么都要到一块去的。
桂花糕做好后,她试探性地尝了一块,又等了片刻,竟没反胃。
她压抑住惊喜,又吃了两块,还是不恶心。
母亲在旁屏声静气地等着,见状便喜道:“看来是好多了。”
又过了两天,食案上多了肉食,她也不再闻闻就吐。
她的害喜就这么悄没声地好了。
阖殿上下都跟着松了口气,母亲更是喜得给父亲上了柱香。
也就是在这时,前线又有军报传来。
铜马军被刘秀逼得乘夜遁逃,刘秀追至馆陶将其大败。
☆、第两百十九章 胎动
八月其获,十月陨箨。
秋日空寂冷清的味道从落叶开始。
郭圣通由常夏扶着,和母亲在庭中慢悠悠地踱步。
晚秋的阳光落在头上肩上,渐渐焐热了发丝。
秋风拂过耳边,三五片枯红的香椿叶子迎面落下。
她微微仰头,白茫茫的日光在枝叶缝隙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来。
聒噪地叫了一夏天的蝉,早就没了踪影,只有蛐蛐还蹲在窗下有气无力地叫着。
比起火炉一般烤人的夏天,郭圣通自然更喜欢天高云淡的秋天。
尤其是秋天的夜,不热不凉地,再适合睡觉不过。
仔细算来,她已经有半年没被那梦境缠绕过了。
她暗忖,莫不是那梦也体谅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
这么一想,又觉得好笑。
零零碎碎的回忆还有了灵性不成?
但说一千道一万,总是桩好事不是?
她唇角微弯,忽起了玩心,抬脚踏在了那枯红的落叶上。
地上寒气重,她穿的是翘头青丝履,坠着颗光泽透明的珍珠,在日影下圆润的可爱。
她的鞋底是加厚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存心去踩的缘故,她这一脚下去竟觉得脚底有些痒痒。
那失了光泽的枯叶似乎穿透了鞋底,拂在了她心上。
她向来怕痒,当下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母亲跟着她停下脚,见她这孩子气模样便道:“旁人都是悲秋,你倒好,来个喜秋。”
自古以来,文人雅士便没有不悲秋的。
便是雄才大略的武帝,在河东郡汾阳县祭祀后土后,大宴群臣泛舟汾河时,被瑟瑟秋风一吹,都起了悲秋之心,即兴写下了流传千古的《秋风辞》。
彼时是元鼎四年,武帝刚过不惑之年,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
对外,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对内,一道推恩令消融了诸侯势力。
盐铁官营、建太学、设中朝、开发西南、平定南越和东越,如此种种功绩,还称不得千古一帝?
如此辉煌的人生,还有什么不足意呢?
武帝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可等秋风一吹,还是无法自拔地哀切起来。
再如何了得,不还是没法抵抗岁月的侵蚀?
这秋风啊,简直比倾国倾城的美人还厉害。
可郭圣通还是没法理解为何会悲秋,在她看来,季节更替再正常不过。
倘若一年全是夏天或是冬天,谁受得住啊?
有什么好悲的?
把你留在夏天晒干好不好?
这话自然是没法跟母亲说的,昨天夜里她还看见母亲临窗写赋。
她凑过去看看,满篇的悲秋意。
怜落叶,怜残荷,再叹息时光,惋惜年华。
怎么就不想想秋天的好处呢?
比如说,秋天正是吃藕吃螃蟹赏菊的时节啊。
嗯……
今年螃蟹是只能想想了。
郭圣通直接避开母亲的话题,挽住她的胳膊道:“午间我还想吃藕——”
她板着手指头,“桂花糯米藕、炸藕合,再炖个鹌鹑莲藕汤,饭后再来个雪蜜红糖糯米藕。阿母觉得怎么样?”
母亲听了失笑,“你这是要把自己吃成个藕啊?一日三餐地吃,就不腻吗?”
郭圣通奇道:“这有什么好腻的?米面吃了这么多年,谁腻了?”
“你啊,竟会说歪理。”母亲笑,又看向常夏,“炖点小牛肉,再拿葱油拌点莴笋。”
她停下来,唔了一声,“现下正是进补的时候,来个鲍鱼仔花菇枸杞汤吧。”
现下虽时辰还早,但郭圣通和刘旻点的这些菜都费时候,不早些准备是来不及的。
常夏颔首后便自去一旁吩咐小侍女,让小侍女去东厨告诉齐越宝,等妥帖后她才重新跟上来。
绕着庭院又走了两圈,郭圣通开始耍赖了。
她巴巴地望着母亲,“我腿酸了,走不动了。”
她月份渐大,胃口又好,母亲生怕她将来生产艰难。
只要天气和暖,总要哄着她在庭中散上半个时辰。
“晒晒太阳,活动活动好。”
母亲生养了一双儿女,又都养得健健康康的,她的话郭圣通没有不信的。
何况,近来她长肉长的明显,对镜自揽,只觉得都快双下巴了。
这可怎么得了?
她才十五啊,正是娇花一般明**人的年纪,怎么能水桶腰大饼脸呢?
虽说那样在老人嘴里叫有福气,但还是等老了再说吧。
是以母亲唤她出来散步,她从没说过个不字。
可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太阳大了些,才走了不到两刻钟,她就觉得脚下灌铅挪不动脚了。
母亲看了她一眼,“再走一圈就回去。”
她得寸进尺,“半圈。”
母亲笑笑,然后断然拒绝,“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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