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圣通还没试探母亲的口风,如果贸然说起退婚把母亲急坏了怎么办?
她脱下白狐狸毛大氅,洗手净面后进到里屋。
刘得跪坐在案前,正在出神,听着脚步声回过头来,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地道:“你回来了。”
他冷静了许多,但这冷静只是表面上的。
他若是真冷静,就应当知道多说无益了,倒不如回去再做打算。
郭圣通缓缓跪坐下来,“吃饭了吗?”
刘得以为她听说他不肯回去,进来后又见着他情绪稳定下来,多半会主动再谈起退婚一事。
谁知道她好似没事人一样,刘得的耐心霎时间便被耗没。
他不想和郭圣通顾左右而言他,他是为了说退婚一事才留下来的。
“桐儿,你今年方才十一,姑母最早也得等你十六才会正式为你议亲。
若是到那时,你仍是不愿,我保证便这么算了。”
他满以为自己退了这么一大步,郭圣通便是不马上同意也会有所松动。
谁知道,她还是摇头,“不用等到那时候,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
拖的越久,对你我来说都没有好处。
不如早早算了,大舅母也好早为你说亲。”
刘得没想到郭圣通如此油盐不进,更没想到她说起让他早日重新说亲时如此情真意切。
她是真盼着和他早日划清干系!
刘得酸楚之下,怒火瞬时间就盖过了理智。
他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攥住郭圣通,咬牙道:“为什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连骗我几年都不愿吗?”
这回郭圣通躲闪不及,被他攥住了手腕,努力挣扎下又挣脱不开,气得满面通红,低声怒喝道:“放开!”
刘得不理她,他的眸中有熊熊怒火在燃烧。
郭圣通心中警铃大作,怕他气怒之下做出什么轻薄之事,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狠狠一口咬在刘得手上。
刘得吃痛,郭圣通趁机挣扎开。
她退了几大步,心头也燃起无名火来。
她本以为不说服刘得也无妨,但如今想来也是不行。
即便她再不情愿,但若是刘得苦苦哀求母亲再给他几年时间,难道母亲能说不吗?
凡事最怕一个拖字。
时日久了,便是一本糊涂账。
既然已经挑明,便该快刀斩乱麻趁早解决。
郭圣通目光炯炯,意有所指地问道:“表哥,你觉不觉得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刘得心下一突,涌起浓重的不安来。
总不能是——
不!
不会的!
母后把父王都瞒过去了,郭圣通怎么可能知道?
他收敛情绪,佯作镇定地摇头。
郭圣通嗤笑了声,语气中难免染上了几分嘲讽,“那你是准备等几年后,叫我刚成婚便有半大孩子来唤我阿母吗?”
她知道了!
问雪的事情,她竟然知道了!
刘得大骇之下,心下却是清明一片。
郭圣通既知道了问雪的事情,这婚便是退定了。
姑母只有郭圣通这么一个女儿,爱如珍宝,无论如何是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
父王知晓后,愤慨之下定是绝无二话地退婚。
他面如土色地站在原地,嘴唇嗫嚅哆嗦了半天想说句话来为自己辩白。
可说什么?
说为了真定刘氏的子嗣传承吗?
从前听母后说时觉得倒还是个正当理由,可如今当着郭圣通的面他才知道这话有多不说出口来。
郭圣通若是嫁给他后,多年无所出,到那时再说纳妾还差不多。
如今郭圣通尚未嫁他,怎么知道她不能为刘氏传承血脉呢?
郭圣通见他眸光黯淡,垂下头去,便也不再多说,道了句早些回去便往书房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常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她斟茶,“王太子走了。”
郭圣通长出了口气,点点头继续专心看书。
谁知道没过半个时辰,常夏急匆匆冲进来,满脸焦急地道:“王太子不知怎地又回来了,却是径直往锦棠院中去了。”
啊?
刘得怎么又回来了?
他去母亲那干嘛?
糟了!
他一定是去求母亲了!
郭圣通立即丢了帛书,披上白狐狸毛大氅匆匆往锦棠院而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坦白
锦棠院中。
刘旻正在理事,她微垂着眼帘,似是有些漫不经心。
但立在她跟前的管事们却是没有一个敢趁机糊弄,谁都知道翁主也就是面上看着软和。
面上软和从来都不代表软弱可欺。
天不知何时阴沉起来了,寒风凛冽刮过庭院中,漫卷起雪尘。
落尽了叶的枯枝在风中簌簌发抖,无端地就添了几分聒噪。
刘旻心下的烦躁就更重了几分,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着这没来由的不快。
她不知是怎么了,自午后起身后心里便不安的很。
就像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一般。
好容易理完恼人的杂事,刘旻略微休息了片刻后便坐到书案前写字。
心烦气躁时,写字最能静心养身。
她足足写了两刻钟,才搁下笔来揉动有些发酸的手腕。
正在此时,宁静了许久的天地间重又下起雪来。
刘旻披了大氅到廊下赏雪。
漫天纷纷雪花,落得院中洁白一片。
雪越下越大,风也狂躁起来,吹得院中枯枝呜咽。
雪花胡乱往廊下裹来,一片迷蒙中什么都模糊起来。
红玉便劝道:“翁主,进去吧。”
刘旻点点头,刚转过身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嘈杂。
似是有什么人在强往里闯,偏偏又还无人敢硬挡。
是谁来了?
刘旻回头,风雪凄楚中只依稀见得一个人影大步走来。
那人脚下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疾跑起来。
他转瞬间就到了刘旻跟前。
是刘得。
他的头上脸上肩上全落满了雪花,几乎已经成了个雪白的雪人。
侍女们都很讶异,不明白有什么样的急事叫王太子要这般急匆匆。
刘旻也很奇怪,这孩子不是上午就回去了吗?
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还是如此急切慌张的神色?
出了什么事?
刘旻心下的不安惊慌更重了,但她面上却是半点都没露出来,只轻笑着埋怨道:“这孩子,怎么连个伞也不打?走,快进去,换身衣裳去,可别着了凉。”
刘得却没应她,而是神色严肃地举手加额,似是要行大礼的样子。
这不年不节的,所欲为何?
刘旻心下的不安几乎冲得她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但越是如此她面上越是从容镇定。
她未出嫁时,遇事总习惯性地先去看父母。
嫁人后,变成了看夫君。
后来,父母去了,夫君也没了。
她便知道再没有人可以看,她只能靠自己。
她再也不能慌再也不能乱。
因为,她的身后还站着一对儿女。
她一旦慌乱起来,叫他们靠谁去?
时日久了,更叫他们有样学样,养成了经不住事的性子。
等着刘得笔直躬下腰再直起身时,刘旻笑着伸出手去拉他:“姑母这你是惯常来的,怎么突然要行此大礼?快起来。”
刘得挣脱开去,他双手再次再次齐眉,而后缓缓跪下,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
他行的是祭祀祖宗时才用得着的大礼,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要对她行这般的重礼?
刘得是她唯一的侄儿,他但有所求她什么时候没应过?
如今这样,只能说明这事——
刘旻心几乎已经跳到嗓子眼了,她对红玉看了一眼。
红玉会意,立马和侍女们不由分说地就要扶刘得起来。
不管出了什么事,王太子就跪在这说,总是不像话。
刘得却是发了狠,执意不起来。
坚硬冰冷的青石地板像一块冰一样,那凉意穿透厚厚的衣衫袭来,却抵不过他心底的热血澎湃。
他是走了。
只是走到半路,他终究是意难平。
从今往后桐儿真就和他没有半点可能了吗?
他要活生生把她从心底剜走吗?
不,他做不到!
他叫停了马车,骑了马就往回跑。
他要求姑母原谅他,他要求姑母把桐儿嫁给他!
从前种种都是他的错,但只要姑母肯答应他,他保证会一生一世待桐儿好。
他推开侍女们,重重地磕下头去,朗声道:“请您把桐儿嫁给我!”
这是说的什么话?
桐儿虽然定给了刘得,却因为她要留桐儿到十七岁,要桐儿及笄后才议亲。
可虽没有议亲,这两家长辈说好的事情还能轻易反悔不成?
刘得这般急切莽撞,究竟是怎么了?
刘旻蹙眉,目光终于冰凉起来。
刘得仰起头来,额上已然渗出血丝来,目光中满是哀求。
刘旻却是看也没看他,霍然转开身去,径直往里间走。
红玉忙压低了声音劝刘得,“您快起来吧,有什么事进去再和翁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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