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直、一直握着。
视线从鞋尖略略上移,落在陆毓衍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红玉就在手边,随着脚步微微晃动。
谢筝想,谢慕锦当真厉害,五年前,一挑就给她挑了个好的。
若是一切平顺,没有那场大火,她依着父母,在及笄后嫁入陆家,也会在日常相处之中,一点一点对陆毓衍交付真心吧。
因为那个人是他,所以不管是何种再遇、何种相处,都能一步步踏踏实实前行。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顿了脚步,抬头看着陆毓衍,道:“那天说的,我与萧姐姐商量过了,总要有个由头才好,免得叫人再说你是非。”
陆毓衍一怔,沉沉湛湛看着谢筝。
街边铺子灯笼微摇,映在凤眼里,潋滟波光,就像是投在水面的圆月,哪怕晓得是倒影,也叫人想要拿着竹篮将它捞起来。
陆毓衍眉梢一扬,突得笑了。
笑意从乌黑的眸子里一点点溢出来,染得那双眼睛真如春风里的桃花一样。
他刚才还想着莫要让谢筝沾上些流言蜚语,她反过来也是这样替他着想的。
贴心,暖心。
两人相处,他愿意做先迈出脚步,关注她、护着她的那一人,只要谢筝能回应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一小步,日积月累,也就好了。
而谢筝,比他预想的,还要走得快一些。
叫陆毓衍惊喜,却又恨不能她能跑起来,再快一点。
他缓缓颔,应了一声“好”。
竹雾和松烟不远不近跟着,没听见前头两人在说什么,只看那两人说话神态,就觉得黏糊。
他压着声儿问道:“松烟,爷和姑娘这一个月就这样?”
“怎样?”松烟翻了个白眼,道,“你这就看不过眼了?我跟你说,你对着水涟姑娘的时候,比爷跟姑娘腻多了,整个跟吞了一坛子蜜的黑熊似的,一个劲儿傻笑。”
竹雾摸了摸鼻尖,半晌哼了声:“你不懂。”
松烟的气势立马矮了一截,揉了揉心口,没跟竹雾一般见识。
他是没吃过猪肉,但他见过猪跑啊。
最肥的那头猪,不正在他边上晃悠吗?
他老娘说过,两个人感情好,甭管是**还是相敬如宾,看眼神就能看出端倪来,视线会跟着喜欢的人转,看见她能出光来。
可不就是这样嘛。
最初不晓得阿黛姑娘真实身份时,他还没品出味来,等知道了,爷与谢姑娘那点儿眉来眼去,谁看不透啊。
走在前头的两人自然不知道后头有人将他们看透了,只不疾不徐地沿着街边走。
天色不早了,此时再去教坊司问话就太晚了些,便干脆回了萧府。
谢筝往后院去,陆毓衍去寻萧临,吩咐松烟和竹雾明儿个一早再过来。
萧临正自个儿与自个儿下棋,棋局过半,黑白不分伯仲。
陆毓衍坐下,看了两眼,挑了个子落下。
萧临睨他:“心情不错?”
指尖棋子翻了翻,陆毓衍不置可否,眼中神色温和,落子却剑走偏锋,如雷霆之势,一下子打破了黑白平衡,局势瞬间倾倒。
萧临一看大势已去,哭笑不得:“你这到底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陆毓衍抿着茶,慢吞吞道:“不知道。”
他其实心情不错,也自当不错,可偏偏心底还憋着一股劲似的,不能大刀阔斧披荆斩棘,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股子闷气,比谢筝刚进京却摆出一副不认得他的样子时,更甚。
一整夜,谢筝歇得不错,天蒙蒙亮时清醒,倒也不觉得疲惫。
萧娴用了早饭,一面在廊下走动消食,一面与谢筝道:“你出门是查案,我出门呐,买卖。”
许嬷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姑娘又说昏话,叫太太听见了,可是要恼了的。”
萧娴毫不在意,咯咯直笑。
她这几日没少跟着沈氏赴宴,今儿个赏菊,明日里听戏,各府之中总能寻出些由头来,女眷们说说各家笑话,也忙着彼此相看。
儿女结亲家,在萧娴嘴里就是一桩“买卖”,掂量了出身,再掂量模样才学,与货比三家的采买没什么区别。
别说是世家,市井百姓结亲,不也是一样的嘛。
萧娴说归说,倒也没有多排斥,毕竟,若不掂量出身才学,把她许给一个全然不匹配之人,她才是真要恼了的。
“一说起这个,”萧娴双手捧着谢筝的脸颊,不轻不重捏了捏,“我就羡慕坏你了,一早就稀里糊涂解决了,半点烦恼没有,快刀斩乱麻。”
谢筝失笑。
萧娴又道:“是了,你在外头走动多了,若听说哪家公子是个纨绔混账,就早些告诉我,免得那保媒的一个个吹得天花乱坠的,母亲还半点不知情。”
谢筝闻言,猛得就想起昨日汪如海说的那几人来,下意识喃喃道:“冯少保的嫡次孙、李大学士的庶长子、宁国公府的小公爷三兄弟、安瑞伯府的小伯爷……“
萧娴讶异:“这几个……”
谢筝眨了眨眼睛:“都是姑娘想知道的纨绔混账。”
第九十七章 河边
萧娴噗的笑出了声,她五官端正,庄重有余,俏丽不足,可一旦笑起来,就像是乍然间绽放的牡丹一般,娇艳极了。
连连点着头,萧娴揽着谢筝的腰身,附耳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定会将这几人的名号告知各府待定亲的姐妹,叫她们莫要被那一个个人模人样的家伙给骗了。”
谢筝晓得萧娴是在笑话她,哼了声,趁着院子里没旁人注意,飞快出手挠萧娴痒痒。
萧娴怪叫一声躲开了,想挠回去,就见谢筝已经站在了三步开外,她只能忿忿不已。
许嬷嬷就在一旁看着,目光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闺阁姑娘们逗趣,最是灵巧欢乐。
她伺候萧娴许多年了,自从再遇谢筝之后,两位姑娘幼年时相处的模样,她也一点点慢慢回忆起来了。
一张床上歇午觉,小脑袋凑在一块说萧临和陆毓衍的笑话,街上哪家的点心好吃,哪家的大厨最近又换了新手,只要是一起待着,就有说不完的俏皮话,听得边上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不是亲姐妹,却比亲姐妹还要好。
当时种种,许嬷嬷想起来就不住感慨,一眨眼几年过去,物是人非,萧娴还是萧娴,谢筝却家破人亡,顶着个丫鬟身份生活。
连斗嘴扔引枕,都要顾忌着不叫旁人看见。
真真是……
许嬷嬷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道:“姑娘,该过去素芳苑了,夫人正等着呢。”
萧娴嗔了谢筝一眼,咬着牙道:“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谢筝笑个不停:“姑娘做买卖可千万瞪大了眼睛,莫要做亏本生意。”
送了萧娴出去,谢筝回屋里收拾了一番,这才往前头去。
萧府角门外头,松烟和竹雾已经候着了,另四匹高头大马,逾轮也在其中。
谢筝上前拍了拍逾轮的脖子,马儿得劲,哼哧哼哧呼着气,蹄子在地上刨了刨,一副与谢筝亲昵模样。
竹雾笑了起来,道:“姑娘可真是喜欢黑马,在镇江那匹也是通体乌黑的,当时……”
谢筝搂着马脖子听竹雾说事,还没说到要紧处,竹雾却突然顿住了,缩着脖子憨憨笑了笑。
她转头一看,果不其然,陆毓衍刚从里头出来,背手站着。
陆毓衍没有出声打断,但竹雾不敢说了,他家爷那淡漠的眼神,直瞅得他后背凉。
谢筝轻哼,这人自个儿不说,还不许别人说,真以为她不知道吗?
呜,她是一知半解,心悬在半空,幸亏她不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不然真是要命了。
陆毓衍神情自若,翻身上马,与谢筝道:“先出城去河边看看。”
谢筝颔。
教坊司之中,无论是奉銮司乐,还是戏子乐伶,大清早都不见得起来,想问话都寻不到个人。
四人策马从南城门出去,直到河边才停下。
河面不窄,差不多有两人深,日光下波光粼粼,正如杨府尹说的,河中并没有能刮伤宋玉澜的石块。
昨日现浮尸的喧嚣已经散去,河边三三两两的村妇在清洗衣服,只在言语中谈及那女子,连声说着可怜。
谢筝到处看了看,没现什么状况,四人便往上游去。
这河水漫漫,上游水浅,并了山上下来的几处溪水山泉,到了城门外才有些声势。
因着有几处分支,一时之间并不好查,衙役们昨儿个提着灯笼夜寻,今儿个天一亮又来查看。
陆毓衍和谢筝在水边遇见了古阮几人。
“有收获吗?”陆毓衍问道。
几人面面相窥,颇有几分犹豫,还是古阮与陆毓衍熟悉,开口道:“看了几个地方,应当是前头林子边扔下水的,我们在林子里的矮树叉上找到的这个。”
谢筝凑过去看,古阮的指尖捏着一根鹅黄色的细细的碎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