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京中最要紧的事儿,就是陆婕妤的兄长、都察院的陆大人亡故了。
门房没敢耽搁,请了他们进去避雨,又急匆匆去通传了。
很快,便有人手引着他们到了李昀的书房。
安公公撩了帘子,示意谢筝入内。
李昀刚起来,长发简单扎着,饮水润了润嗓子,道:“你深夜过来,是不是陆大人的事另有隐情?”
谢筝理了理思绪,把来龙去脉一一说明,在说到淑妃极有可能是做了刀子时,李昀的眸色深沉。
“你是说,母妃的死,亦可能是……”李昀把茶盏按在桌上。
与傅皇后薨逝时不同,那时候淑妃是犹豫不决,但对齐妃下手时,无疑她是下定了决心的。
漱芳是她亲自挑的,命令亦是她下的,淑妃临死前,把这一切与李昀说得很清楚。
可是,若淑妃是被人误导而杀齐妃的呢?
淑妃有罪,那误导之人一样有罪。
李昀的目光落在了安公公身上:“当年在安阳宫……”
安公公恭谨道:“安阳宫除了咱们娘娘,白皇后,还另有几个嫔妃,娘娘彼时都要生了,哪里会去白皇后跟前走动?
奴才想不起来,当时有没有在安阳宫里见过那闻嬷嬷了。
等娘娘出了月子,搬离了安阳宫,偶尔倒是会回去几次,与相熟的嫔妃说说话。
奴才当时不打眼,没跟着娘娘回去过,实在是……”
谢筝取出图样,递给安公公,道:“就是这根簪子,公公可有印象?”
安公公眯着眼睛看了看,倒吸了一口气:“奴才认得,这是白皇后的簪子。”
如此确定,反倒让谢筝怔了怔。
李昀睨了安公公一眼,道:“认得?”
“认得,”安公公道,“要是淑妃娘娘与方嬷嬷还在,肯定也认得。”
安公公仔细说了往事。
这根簪子是永正九年白氏所出的三殿下抓周时,皇太后赏给白氏的。
白氏很是得意,只要时机合适,就带着这簪子到处走动。
那时候,傅皇后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去打压白氏气焰,四妃位子又空缺,底下的谁也不敢越过白氏,也就无人与她争锋芒。
后来,傅皇后薨逝,嫔妃素服,这些招摇的东西自然都收起来了。
再往后,白氏暂理后宫,这簪子就没再见她戴过。
等曹氏、夏氏晋了四妃,宫里重新备合适的首饰时,曹贤妃多嘴提了一句,问白皇后那根簪子的去处。
那簪子不符皇后身份,又皇太后赏下来的,曹贤妃仗着与白皇后同是潜府出身,彼此相熟,很想讨一讨。
白皇后轻描淡写地,愣是没松口。
等出了凤殿,曹贤妃拉着淑妃好一通说道,齐妃亦在一旁,没插话,就静静听着。
“奴才那时候跟着咱们娘娘,把贤妃娘娘那一通抱怨听了个正着,淑妃起先云里雾里的,还说就一根簪子的事儿,能有多稀罕,贤妃何必为此与皇后置气,贤妃就仔仔细细说过这簪子模样。”安公公颔首,道,“就是这个样子的。”
第三百零六章 罪过
没有人出声,书房里落针可闻。
啪的一声,油灯突的亮起,又暗下去,才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
安公公瞅了李昀一眼,拿着剪子拨了拨灯芯,让书房的光亮不刺目,也不昏暗。
李昀背手站在博古架前,上头摆着一只翠玉小盆儿,不过掌心大小。
这是齐妃从前常常把玩的,她没了之后,李昀问圣上讨了,一直搁在自己屋里。
谢筝半垂着眸子,心里亦是翻滚。
断定了簪子的来路,陈年旧事似乎是更清晰了些。
皇太后赏下来的簪子,白皇后又格外喜欢,彼时宫里不少人都见过,这样的东西,白皇后是断断不可能赏出去的。
别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闻嬷嬷,白皇后自个儿身边的人,也不会有那样的体面。
偏偏,东西没了,白皇后连遗失都没有报,在曹氏问及之时,还打了马虎眼。
这倒是像极了漱芳偷走玉佩之后,淑妃娘娘的反应。
闻嬷嬷是如何偷东西的?
那是深宫内院,不是起火的行宫。
李昀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偏过头问安公公:“安阳宫里的东西就这么好拿?”
安公公讪讪笑了笑,硬着头皮道:“这奴才也说不好,那时候咱们娘娘都搬出安阳宫了。”
这个说法,显然不能让李昀满意。
安公公只能皱着眉头苦思冥想,道:“就算要拿东西,肯定也是出宫当日或是前一日拿的,要是隔得日子久了,肯定会叫白皇后发现。
白皇后防着她哩,要不然,那闻嬷嬷也不会隐姓埋名了。
奴才记得,先皇后薨逝后没几天,宫里就定了放人,名单都是刷刷就定了,没耽搁什么功夫。
那几日间,宫里也是忙碌,一来治国丧,二来放出去的人手要各处拜别。
当时安阳宫里也放了好些人手呢,许是当时白皇后不在安阳宫,留下来的又忙着说话串门,疏忽了,让闻嬷嬷得手了。”
李昀拧眉。
谢筝说了自个儿的想法:“殿下,这事儿证据不足。白皇后毕竟是皇后,闻嬷嬷拿着簪子,殿下也不能将先皇后的死推到白皇后身上去。”
白皇后若是咬死了闻嬷嬷偷盗,别说是让她伤筋动骨了,只怕最后倒霉的是淑妃心心念念要保住的夏家。
要谢筝说,要是不能一击必中,这事儿只能先按下,寻更多的证据出来,免得打草惊蛇,就像陆培元和谢慕锦当年处理绍方庭杀妻案一样。
眼下的证据,委实太不足了。
李昀沉默了许久,突然浅浅笑了。
他生的温润,笑起来也叫人暖洋洋的。
“颜家的气缓过来了没有?”李昀问安公公。
这话没头没脑的,安公公愣怔了会儿,才明白李昀的意思,摇头道:“没呢,颜家本来就势弱,这段日子叫永安侯府弄得大气都不敢喘。”
谢筝眨了眨眼睛。
她跟着陆培静进宫了,京中大小事情都不太清楚,李昀就这么一提,谢筝也没想起来颜家是哪个颜家,等说到了永安侯府,才猛得回过神来。
永安侯府的公子刘维安,就是去年腊月里与安瑞伯府的小伯爷卢诚在将军坊斗鸡,被人暗戳戳捅了一匕首丢了命的那位。
安公公瞧见谢筝疑惑,解释道:“那案子还是陆公子给审的。
凶手不是小伯爷,永安侯府再是生气,也不能与安瑞伯府过不去了。
偏偏真凶又是个……最后,只能折腾颜家、卫家去了。”
安公公没直言,谢筝明白他的意思。
真凶没有背景,在权贵眼中,如蝼蚁一般,一碾就死了。
永安侯府做事素来横行霸道、蛮不讲理,不能找安瑞伯府麻烦,真凶又不够他们出气的,就只能寻上颜家和卫家了。
颜三公子、卫三公子与刘维安交好,却没有护住刘维安,这在想出气的永安侯府眼里,就是罪过。
谢筝暗暗想,这是真的不讲理了。
只是……
她看向李昀,不懂李昀为何在此刻提起这桩事情来。
“拿着这个去见颜才人,让她琢磨琢磨要怎么说话,”李昀把翠玉小盆儿取下来,交给谢筝,道,“小心些,回头再交给安公公。”
谢筝双手接了。
她知道颜才人,住在成萃宫里,年纪不轻了,也不受圣上看重,宫里没几个人会想起她来。
此刻提及,莫不是这个颜才人与颜家有些干系?
只是,李昀想让她跟颜才人说什么?
安公公走到谢筝边上,压着声音,解释道:“颜才人当年也住在安阳宫,离白皇后住的正殿不远,她要是个眼睛尖的,许是看见过闻嬷嬷。姑娘好好问问她,便是没看见,她为了她娘家人,也该……”
谢筝会意了。
陈年旧事,早就没有证据了。
想扳倒白皇后,总要有人出来指证。
不管是真的看到了,还是泼脏水,这一盆子乌黑乌黑的水从头到脚淋到白皇后头上,圣上跟前,就不是那么好蒙混的了。
簪子不会说话,颜才人会。
李昀与安公公可以在后宫行走,可好端端去了成萃宫,毕竟打眼,谢筝一个宫女,借着陆培静的名义走动,反倒还好些。
她拿着李昀的信物,那意思就是明明白白的,只要颜才人把白皇后拖下水,李昀就从永安侯府手里保住颜家。
谢筝跟着安公公出了书房。
外头的雨势小了不少,冷风吹得凉意阵阵,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安公公低声道:“辛苦姑娘了。明日殿下会去陆府,给陆大人上香。”
谢筝抿唇颔首。
回到陆府,谢筝想快步往灵堂去,想到衣衫沾了雨水,怕陆毓衍担心,还是先回房整理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