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位大员与他还是故交,杨府尹于公于私,这会儿都忙得脚不沾地了。
谢筝进去看严老七。
屋子里血腥味浓郁,严老七浑身上下都是伤,脸上一道大口子,虽说是收拾过了,还是让人看得心惊胆颤。
谢筝是认得严老七的,看他这副模样,一时之间,竟是不敢认了。
略略平复心情,谢筝开口问道:“我是阿黛,听得见我说话吗?怎么会出事的?”
严老七半垂着眼睛,急急喘着气,嘴唇嗫嗫。
谢筝凑过去,想听仔细,却一个字都分辨不清。
“是意外吗?”谢筝又问,“若是,就闭上眼。”
严老七的眼皮子又合上了些,下一瞬又想睁开来。
谢筝不确定他的意思,但总算听清楚了严老七在说的话。
严老七翻来覆去的,只是三个字——我的错。
可为何错了,到底错在哪儿,以严老七现在的状况,是绝对问不明白的。
谢筝只好无奈地退了出来,站在庑廊下看着眼前的水帘。
雨水带走了呼吸之间的血腥气,谢筝与马福道:“娘娘还在府里,我该回去了,若这儿或是杨大人那里有什么消息,还请马捕头使人来与我说一声。”
马福自是应下。
轿子回到了陆府外头。
谢筝下了轿,刚要进去,就听得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甚至盖过了雨声。
她转头看去,三匹快马从胡同口进来,溅起一片水花。
马上的身影是那么熟悉,虽是穿着蓑衣,谢筝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马儿在谢筝身边停下,谢筝仰着头看他,张嘴想说什么,只叫了一声“二爷”,嗓子就干涩得发不出音来了。
陆毓衍没有下马,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陆府匾额边上的白灯笼,久久都没有动。
松烟和竹雾先回过神来,翻身下马,沉声问花翘:“怎么回事?怎么挂白灯笼了?”
花翘看了陆毓衍和谢筝一眼,吞了口唾沫,道:“老爷他……”
马儿不耐烦地刨着地,陆毓衍下了马,他似是没听见花翘的话,问谢筝道:“怎么了?”
谢筝鼻尖一酸,她听得出来,陆毓衍是强作镇定,他的声音分明是抖的。
“老爷没了,就今儿个,马车摔下了山。”谢筝的语速很快,若是放慢一些,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陆毓衍的唇抿得紧紧的,视线又移到了那白灯笼上。
他其实是明白的,若是唐姨娘没了,门前是不用挂白灯笼的,也只有陆培元走了,才会如此。
只是,眼前的这一切太突然了,他想听谢筝说出别的答案来,可是,并没有其他答案。
陆毓衍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先进去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图样
陆毓衍走得很急,他脚步大,谢筝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
书房外头,唐姨娘见到赶回来的陆毓衍时,略有一丝惊讶,但并没有出声行礼,只是缓缓收回了视线,吩咐底下人去厨房里端碗姜汤来。
陆毓衍推门进去,与外头大雨中清冽的空气不同,一迈进来,呼吸之间就有一股血腥气。
他绕到榻子前,恭恭敬敬地给瘫坐在椅子上的陆培静问了安。
陆培静也没料到陆毓衍这会儿就回来了,目光在陆培元与陆毓衍身上来回挪了挪,眼泪又簌簌往下掉。
视线模糊着,陆培静看不清陆毓衍的神色,她拿帕子捂着唇,指尖用力到泛白。
想说些什么,又都哽咽着咽了下去。
谢筝追着进来,看着陆毓衍行礼,而后直愣愣地看着陆培元。
哪怕陆毓衍一动也不动,谢筝也能明白他此刻心境。
突闻噩耗,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亲身经历过,她一清二楚。
那就像是当头一棒,没把人砸得昏过去,只砸得眼前白光阵阵,懵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陆毓衍在这个当口上,还如此规矩地向陆培静行礼,是因为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了吧?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眼泪,走上前去。
陆毓衍低着头看着陆培元。
陆培元被送回来之后,单丛几人已经替他收拾过一回了,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遮住了一身的外伤,只露出来的额头四肢满是瘀伤。
印象里,陆毓衍似是还从没有这么“居高临下”地看过陆培元。
本能的,他伸出手,想去触碰父亲的手。
还未触及,陆毓衍又迅速地缩了回来。
他进来地匆忙,根本没有解去蓑衣,雨水顺着蓑衣湿了他脚下的地砖,他的双手亦沾满了雨水。
陆培元是不拘小节的,不说如今在都察院,从前在刑部时,为了审案断案,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也多得是,别说是雨水,便是泥水也没皱过眉头,可孙氏爱干净整齐,陆培元怕孙氏担心他辛劳,又看不得他这糙样子,每回都收拾得很仔细。
现在,父亲已经不会收拾了,但他一定想要让母亲看到整整齐齐的样子。
陆毓衍退到中屋里,解了蓑衣。
虽说是开春了,但春雨依旧冻人,陆毓衍的指尖有些抖。
花翘打了热水来,接过了湿透了的蓑衣,谢筝绞了帕子,递给陆毓衍擦拭。
陆毓衍略略擦了擦,喝了碗姜汤去寒气。
雨势大,便是穿着蓑衣,里头的衣衫都沾了水气,只简单收拾根本于事无补。
他也顾不上那些,重新走到榻子前,直挺挺地在陆培元身前跪下了。
谢筝沉沉看着陆毓衍的背影,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
她不会去劝陆毓衍起来,失去父亲的痛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陆毓衍不是会失声痛哭的性子,但他绝不是不痛,与其拖他起来,不如让他跪一会儿,什么都不用想,反正,这时候是想什么都想不明白的。
她能做的,就是继续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谢筝出了书房,吩咐花翘道:“你去找松烟和竹雾给二爷送套干净的衣裳来,让他们也赶紧梳洗,热热身子,回头二爷准要找他们办事,别着凉了病了起不来。”
花翘颔首应了,小跑着去了。
谢筝又走到单丛跟前,道:“我听花翘说,之前陈大人有一盒子东西给二爷?”
单丛一怔,揉了揉昏沉沉的头,道:“姑娘不提,我都要忘了这一茬了,老爷这事儿太突然了,我都……是有一盒子,我去给姑娘取来?”
谢筝点了点头。
眼下这状况,别说单丛顾前不顾后了,其实谁都是半斤八两的。
谢筝跟着单丛又进了书房,从偏厅的柜子里取了那盒子出来。
“老爷当日看过之后,我就收在这里了。”单丛说道。
谢筝打开盒子,里头整齐堆叠着纸张,最上面压着一封信。
她一并取了出来。
粗粗翻了翻,那一张张纸都是画,每一张上面都画着好几款女人家首饰,各式各样的,看起来款式精致极了。
谢筝不由皱眉,陈如师送这么多首饰款式画纸来做什么?想让京中的金银铺子照着这些画纸来打首饰?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谢筝不信陈如师吃饱了撑着会做这种事情,便先把画纸放下,取出了信。
信上的内容出乎了谢筝所料。
陈如师写道,这些款式的原样,都是出自乌家那位闻老太太的压箱底的妆匣。
闻老太太年前过世了,乌家风风光光办了白事,韩德给陈如师拜年时就提及了这事儿。
陈如师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就托了韩德,让他给乌孟丛塞了不少银子,又东拉西扯编了一堆谎言,不管乌孟丛是不想得罪衙门还是真的被骗住了,让韩德打开了闻老太太的那几个大箱子。
除了衣料和几块顽石,箱子里还有几只妆匣。
韩德带着画师把闻老太太的首饰遗物都给画了下来。
依陈如师之见,女人是极喜欢首饰的,闻老太太哪怕上了年纪,也一样喜欢,可那些首饰却被收在箱子里十几年,看那状况,别说是戴过,连拿出来擦一擦都不曾有过,这就反常了。
陈如师收到之后也看过,他一个老爷们,只看得懂这些东西好,但到底有没有问题,他也不懂,就给陆毓衍送来。
谢筝看完了信,重新去看那些画纸。
从款式看,这些首饰与闻老太太的年纪不符,谢筝想,就算闻老太太想戴,都会被人说太过花哨些。
她如今在宫中做事,见过了后妃们用的东西,这会儿静下心来看,就看出来这些款式几乎都是宫里人用的,想来是闻嬷嬷当年离宫时淑妃给她的东西。
谢筝一面看,一面问单丛:“老爷看了这些,可有说什么?”
单丛摇了摇头:“老爷只说让我收起来,旁的没说过。不过,老爷看了两遍……”
谢筝听单丛仔细说完当时状况,咬着唇,暗暗想:陆培元当时到底想到了什么?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