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陆府大门外停下。
谢筝一把掀开车帘子,顾不上脚踏就跳了下去。
雨水冲刷着石狮子,门匾两侧悬着高高的白色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着。
哪怕是已经得了消息了,陆培静和谢筝心中还抱有一份侥幸,兴许是来报信的人说得不准,陆培元伤得极重,但还有一口气,可看到白灯笼的这一刻,所有的侥幸都被打碎了。
陆培静踉跄了两步,挥开了于嬷嬷,闷着头冲进了大门。
谢筝大步追了进去,眼睛痛得厉害。
陆培元被安置在书房的榻子上。
陆培静一进去,就被浓郁的血腥气给熏得扑倒在地,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榻子前,泪水簌簌而下,一瞬不瞬看着陆培元。
她张了张嘴,想叫一声兄长,嗓子痛得根本发不出声来,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摇晃着陆培元,希望他能给她一些回应。
然而,没有一点回应。
谢筝站在一旁,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周围人的模样。
脑海之中,是她头一次在这书房里见陆培元时的画面。
陆培元给她说谢慕锦的往事,给她说陆家的立场,说无论如何陆家都会护着她,认她这个儿媳……
谢筝死死攥紧了拳头,她想问一问陆培元,为什么要食言呢?
他没了,谁来护着她呢?谁认她这个儿媳?他明明还来不及喝一杯媳妇茶……
谢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不想要陆培元护着的,她更想要他健康长寿,让她这个做晚辈的能尽一份孝心。
她已经没有了父母可尽孝了,再失去了陆培元,这份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要让她与陆毓衍如何是好?
哪怕他们尽心尽力侍奉孙氏一辈子,依旧无法弥补遗憾。
陆培静哭得岔了气,于嬷嬷一面陪着哭,一面照顾她。
谢筝抹了一把泪,转身出了书房,站在庑廊下,直直看着不远处的唐姨娘。
唐姨娘换了一身素衣,未施粉黛的脸,看起来老了十岁,她面无表情地安排着人事。
似是察觉到了谢筝的目光,唐姨娘慢慢走了过来:“姑娘该劝着娘娘保重身体。”
谢筝抿唇,道:“老爷的马车……”
“灵堂已经在准备了,往各府送了讣告,另备了书信,快马加鞭送旧都去了,想来太太接了信就回赶回来,二爷在回京路上了,估摸着这两日就该到了,”唐姨娘打断了谢筝的话,自顾自说了一番,这才顿了顿,补了一句,“老爷的事,姑娘还是问单丛的,我便是说了,姑娘也是不信的。”
谢筝微微蹙眉。
自从谢筝出现在陆家,唐姨娘就在打探谢筝的底细,谢筝知道唐姨娘的来历,也不信她。
只是这些话,从没有在明面上说过。
这个当口上,谢筝也不想去跟唐姨娘争论信与不信的事儿,便道:“辛苦姨娘了。”
说完,也不管唐姨娘是个什么反应,转身便去寻了单丛。
单丛指挥着人手布置灵堂,风卷着雨水打湿了庑廊,他避也不避,只顾着不停做事,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他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谢筝唤了他一声。
单丛抱着怀中大朵的白色绸花,道:“听说娘娘来了,这大风大雨的,娘娘若是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呢……”
“老爷是怎么出事的?”谢筝问道。
单丛吸了吸鼻子,道:“今日我没跟着老爷出门,好好的,突然衙门里来传话,说老爷的马车摔下山了,我赶紧带着人手过去,在城门口就碰上了。
顺天府说,寻到老爷的时候就已经没了,驾车的严老七还吊着一口气,我想着府里要做事顾不上他,就让人把他先安置在临大爷的药铺里,那里有药有大夫,指不定就把他救回来。
马车会什么会摔下山,只能去问严老七了,就是不晓得他还撑不撑得住……”
严老七给陆培元赶了十来年的车了,驾车的本事不错,单丛猜测许是这些天接连大雨,山间的路不好行车才出了意外。
谢筝回书房跟于嬷嬷说了声,打断先去药铺里看看。
花翘得了信过来,见谢筝身上也是湿哒哒的,赶紧拖着她往客房走。
“姑娘换一身吧。”花翘从箱笼里取了身干净衣裳出来,怕谢筝不肯浪费工夫,便道,“二爷快回京了,老爷那个样子,姑娘若是在病了,二爷岂不是分身乏术?”
谢筝缓缓点了点头,匆忙收拾了一番,带着花翘出了门。
等上了轿子,一直绷着脸的花翘才略略放松了一些,压着声儿与谢筝道:“姑娘,奴婢在府里没敢说,怕一不留神叫人听了去。
奴婢瞧着唐姨娘很不对劲,她一向很少出门的,去的也多是金银铺子、布庄胭脂铺,前阵子出了趟门,回来就沉着一张脸,一副要死不活、心事重重的模样。
奴婢向当差的轿夫打听了,那天唐姨娘就去了趟金银铺子,进去没一会儿,出来就是那副神情了。
这几天一直在后院待着,往常还隔三差五地让人给老爷送些补汤什么的,这段日子都断了。
奴婢琢磨着,唐姨娘是不是知道老爷要出事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回京
谢筝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侧着头直直看着花翘。
陆培元突然间出了这样的事情,看着是意外,但谢筝这些日子查着宫中旧事,她心底里隐约也有一个念头——陆培元是被人所害。
只是,她情愿这是她的小人之心,是她想太多了。
对于亲眷而言,病故、意外什么的,痛归痛,咬咬牙,日子久了也就过去了。
生老病死,意外相随,这是人之常情。
可若是叫人害了的,哪怕是把凶手揪出来了,对亲人而言,心上的那条伤疤是永远也不会褪去的。
一如谢慕锦和顾氏的死,一如傅老太太的“病故”。
接到消息前,她与陆培静说傅老太太许是被人害了的时候,陆培静那惊愕悲痛的样子,谢筝想忘也忘不掉。
那陆培元呢?
眼下这个状况,若是意外,也许心里会好受了……
谢筝吸了吸鼻尖,低声问花翘:“你认为老爷的事儿是有人算计了的?”
花翘重重点了点头,目光坚定。
这般确定,反倒是让谢筝怪异极了。
按说没凭没据的,只因唐姨娘的心不在焉,花翘应当不至于如此笃定。
花翘解释道:“前些日子,门房上收了一个给二爷的东西,来送东西的人听说二爷不在,就说给老爷也是一样的。
奴婢听说东西收在书房里,从那天之后,奴婢有两三次见到唐姨娘大白天的书房附近打转。
往常,唐姨娘只在老爷在府里的时候,才会寻些由头到前院来,那几次却是挑了老爷不在的时候,奴婢隐约觉得奇怪。
后来奴婢就跟单丛说了这事儿,就那天下午,唐姨娘去了金银铺子,回来就待在后院不往前头来了。
奴婢想,她是不是已经弄明白那东西了?”
谢筝皱着眉头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花翘摇了摇头:“只晓得是个盒子,里头装了什么,奴婢没问过单丛,便是问了,他也不会说的。不过,门房上说过,这东西是永定县陈知县送来的,那不就是陈如师陈大人吗?”
陈如师送来的?
谢筝的心里咯噔一声。
陈如师那个人,无利不早起。
他如今在永定县那个旮沓窝里,定是一心想爬出来。
不过,陈如师可不会生出什么拿金银玉石开路的心思,他年节里都没送过贺年信笺来讨巧,出了正月越发不会那么做了。
前一次,陈如师送信来是与他们说乌家的事情,那这一回呢?
陈如师送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谢筝拍了拍花翘的手,道:“等回府里,我再问问单丛。”
轿子在药铺前落下,谢筝匆匆进去,坐堂的大夫晓得她来意,引她去后头看严老七。
“姑娘,那车把式的状况很不好,送来时就剩下一口气了,这会儿就吊着条命,老夫看他是撑不过今天的了,”大夫一面走,一面道,“衙门里的人手也在,可严老七那样子,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绕到后头院子里,谢筝一眼就看到了马福。
马福一脸严肃,背手站着,与身边的捕快说着些什么。
见了谢筝,马福道:“陆公子还未回京吧?”
谢筝颔首:“算算日子,应当是这几天了……”
马福长长叹了一口气,等陆毓衍风尘仆仆回来,一进京就面临如此状况,这实在是……
谢筝道:“马捕头问出什么了吗?”
“没呢,”马福叹息,“大人带着人手,还在出事的地方查看,我就来问问严老七,可他……”
突然之间死了一个二品大员,杨府尹要尽快弄明白事情,才好向圣上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