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离开韶华宫时,已经到了要关宫门的时候了。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回头看了眼黑漆漆的韶华宫。
淑妃从头到尾没有提过让他隐瞒真相,李昀知道,是因为他自己都在犹豫,这份迟疑,像极了淑妃。
哪怕他深知在宫中生存最要不得瞻前顾后,该狠绝时就要狠绝,他还是会硬不下心肠。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
安公公煮了一壶酒,李昀酌了一口,道:“你以为呢?”
“奴才……”安公公斟酌着道,“奴才以为,即便殿下想手下留情,萧家、陆家也不肯让先皇后娘娘死得不明不白。闻嬷嬷到底是替淑妃娘娘快刀斩乱麻还是另有故事,少不得要查清楚的。公主的事儿,又岂是殿下想瞒下就能瞒下了的?”
指腹摩挲着酒盏,李昀缓缓点了点头。
若闻嬷嬷背后另有主子,那位主子一定晓得长安的出身,退一步说,没有那么一个人,还有一位梁嬷嬷。
梁嬷嬷认得玉佩,知道长安并非公主,她的主子亦是知情人。
有人苦心积虑地安排了巧源和田嬷嬷,就是为了揭开这一切,又怎么会由着李昀隐瞒?
眼下的处境,实在被动。
李昀一口饮尽了酒,道:“我也尝到了娘娘那种进退不是的滋味了。”
安公公想了想,道:“殿下,您晓得圣上的脾气,有人定然比您急。”
皇家要讲颜面,真相大白时,圣上留不得长安,但也会恼怒把事情摊到台面上的那个人。
“说得在理。”李昀垂眸道,他就不做那把刀子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木盒
惊雷阵阵,树上冒了春芽。
陆培静叫雷声闹得夜里没睡好,白天就没什么精神。
于嬷嬷快步进来,压着声儿与在榻子上小憩的陆培静道:“娘娘,淑妃娘娘不大好了。”
陆培静抬起眼帘,撇着嘴道:“这就不大好了?我原琢磨着,好歹能叫她撑过三月半呢。”
谢筝转眸看向窗外。
淑妃的生死早就定下了,到底能活到哪一天,全看圣上的心情。
之前推断过,估摸着三月下旬是这可能的。
宫里给办了丧事,赶上清明落葬,也算是全了颜面了。
淑妃知道分寸,哪怕是不愿意死,也断断不会往后拖的。
只不过,现在才二月末,若说识相,那也太识相了。
韶华宫里的状况瞒不过宫里众人,为了让淑妃“因病去世”,原本也就没打算瞒着。
这一日太医进进出出的,各个都阴沉着脸,各宫室的只看太医们的脸色就能推断出淑妃的身体状况了。
雨势渐渐小了些。
陆府里,陆培元开着窗,坐在榻子上饮茶。
他今日休沐,由因着是雨天,便在家中休息。
唐姨娘撑着伞走到院外,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的状况,她取出袖中的信笺,与单丛道:“夫人从旧都捎了信过来,我给老爷送进去。”
单丛堆着笑,搓手道:“姨娘,老爷吩咐过了,他今日要琢磨一桩衙门里的案子,没有吩咐,不许人进去打搅。”
唐姨娘的唇抿了抿。
屋檐水流,一盏清茶,窗边的人神情自然,一副舒心模样。
这个样子,哪里是在琢磨什么案子,怕什么人打搅呀。
说到底,就是吩咐了不让唐姨娘进书房罢了。
唐姨娘心里也有数,并不与单丛讨价还价,只把信交给他,道:“既如此,这信就由你转交给老爷了。”
单丛点头应了。
唐姨娘沿着来路往回走。
身边的小丫鬟忿忿:“这一个个把我们当贼防似的,老爷书房里能有什么稀罕东西,连姨娘进去一步都不行了。”
“你生的是哪门子气?”唐姨娘瞥了她一眼,眉梢一扬,反倒是笑了起来,“老爷书房里左不过是些案卷,再不稀罕,拿给你看,你怕是连字都认不全的。”
正说着话,余光瞥见一个小厮怀里抱着东西小跑着到了书房外头,唐姨娘不由顿住了脚步。
单丛与那小厮说了几句,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东西,瞧着四四方方的,外头包着个棉花布,单丛抱在怀里,转头就进了书房。
小丫鬟一瞧,越发生气了:“不是没有吩咐不让进去打搅吗?”
“事情有轻重缓急,我们回去吧,”唐姨娘招呼了小丫鬟,见她鼓着腮帮子,便道,“去门房上问一问,谁捎了东西来。”
很快,小丫鬟便来回话了。
“说是刚刚送来的,写着是给二爷的东西,来跑腿的人说,他们家老爷挺着急这事儿的,门房跟他说了,二爷去旧都了,等回来少说还要半个多月,对方就说,那不如就给老爷看看,总归是两父子,”小丫鬟歪着头,道,“听说是个姓陈的知县送来的。”
“哪个陈知县?”唐姨娘问道。
全朝那么多县府衙门,陈姓又是大姓,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头绪。
小丫鬟拧眉回忆了一番,道:“叫什么永定县,奴婢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地方,听门房上的说,是个旮沓窝地方。
照奴婢看,就是个七品芝麻官想走走老爷、二爷的门路,那一箱东西,听说里头包着的是个盒子样的,就是不晓得装了什么。
不过,旮沓窝能有什么好东西?回头一准叫老爷给丢了。”
唐姨娘歪在榻子上,一面按着眉心,一面道:“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那也是给二爷的,老爷才不会越俎代庖给扔了呢。”
书房里,陆培元先看了家书。
孙氏在信上说了,傅老太太的灵柩到旧都之后已经落葬,一切都是照着规矩办的。
原本陆毓衍应该回京了,只是陆府老太太的身子抱恙,就耽搁了行程。
老太太的身子骨并无大事,只因突然得了傅老太太过世的消息,上了年纪的人一时没抗住,情绪起伏,染了些风寒。
好在休养得宜,旧都又渐渐转暖了,再开春了就好了。
陆培元捏着信纸,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与孙氏夫妻多年,自然晓得对方性子。
孙氏写信多是报喜不报忧的,便是有些状况,亦会斟酌用词。
陆培元知道孙氏没有写出来的那些意思,陆家老太太是感慨世事无常,一转眼间就生死两别。
老太太不舍得老友的过世,但也极为羡慕,因为傅老太太走之前,儿子女儿都在身边,陪伴她度过了最后的时光,而她,陆培故虽在膝下,但老人有好些年没见过陆培元了。
都说忠孝难两全,陆培元心底对母亲依旧愧疚万分。
书桌上,摆着母亲送给他的镇纸,陆培元不由想着,去年放外差去了蜀地,今年若有机会往南边去,便是绕道,也要挤出些工夫,快马加鞭回去看看老母。
把家书收了起来,陆培元的目光落在了那盒子上。
棉花布解开了,里头是个做工简单的木盒子,这盒子有些年头了,表面的漆都起皮了。
打开盒子,最上边压着一份信,往下是厚厚的一叠纸。
陆培元快速看完了信,又把纸张一并拿出来,一张张翻看。
他足足翻了两遍,而后把它们照原样放回去,唤了单丛进来,道:“把东西收好,等毓衍回来了交给他。”
单丛应了,抱着盒子出去,刚走到帘子边,又被陆培元叫住了。
陆培元似是想起了什么,让单丛放下盒子,重新打开了,从那叠纸中取出了一张,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目光一点点深沉。
单丛看不到纸上内容,不过墨汁晕染了纸面,背后都露出些浅浅墨迹来,他琢磨着那不是文字而是画作,画着个细长的东西,再辨认就辩不出了。
“收起来吧。”陆培元又收拾好了。
单丛抱过来,见陆培元面色还是不对劲,试探着问道:“老爷,是不是这东西有哪儿不对?”
陆培元摆了摆手,道:“必须收好,不许任何人碰,等毓衍回来,我再与他说。”
单丛见陆培元如此慎重,也不由越发重视,道:“老爷放心,奴才知道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太医
李昀撑着伞,穿过长长的甬道。
两位太医迎面走来,伞边压得低,他们没有看到李昀,只凑在一块低声说着话,直到身后的药童出声提醒,才猛然抬起头来,而后快步走到李昀跟前,躬身行礼。
李昀颔首。
这两位一个院使,一个院判,能叫他们一块走一趟的,定然不是普通低位嫔妃,可看着两人的来路,又不似从韶华宫过来的。
李昀道:“是哪位娘娘身体不爽快了?要不要紧?”
魏院判拱手道:“回殿下,礼王世子午膳时用了些寒食,肚子有些不舒服,并无大碍。”
礼王指的是李昀的兄长、白皇后亲生的三殿下。
傅皇后并未留下嫡子,潜府里出生的大殿下母妃身份不高,继后所生的三殿下俨然是兄弟之中最尊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