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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 (玖拾陆)



刚与娘娘说话,倒也想转过来,娘娘不是记恨之人,既然给她添了那么多的东西,就不会再寻她麻烦,闻嬷嬷此举,若是因为娘娘的缘故,倒真是小人之心了。

她在娘娘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却还是不晓得娘娘的性子。”

方嬷嬷的脸色白了白,讪讪笑着。

淑妃抿着唇,偏过头看着李昀,李昀面色如常,声音不轻不重、不疾不徐,与从前无二,温润极了,说得也都是维护她的话,且没有一丝一毫勉强。

哪怕是养母养子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在对其他事情上,李昀还是信她的性子的。

如李昀所言,相较之下,闻嬷嬷的选择实在小人之心。

“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淑妃拍了拍李昀的手,道,“幼时也与你说过,都是读圣贤书的学子,有人迂腐不堪,有人清正平和,有人谨慎谦恭,这也是常情。”

李昀颔首,道:“娘娘说得是,闻嬷嬷如何想的,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做什么,想躲什么,我们是不得而知的。闻嬷嬷在宫中多年,兴许有旁的不得不避的人。”

淑妃闻言,微微一怔,叠在李昀手上的那只手下意识一紧,很快又松开,复又拍了一下:“她如今既然生活平顺,受那乌家看重,也就别拿前事去坏她日子了,我如今就安心养病,身边也不缺那么一个人手,无需让她进宫来磕个头,陪着掉几滴眼泪,说说从前事。”

李昀道:“娘娘是要仔细养病。”

淑妃笑了起来,道:“你与长安都不用担心我,韶华宫还是韶华宫,吃食月例依旧如常,没有少一分一毫的,只是比从前清净些,没什么姐姐妹妹的来串门罢了。”

李昀又与淑妃说了两句,起身告辞。

出了韶华宫,他转身看着凤殿方向,目光沉沉。

他知道白皇后定不会去克扣淑妃,也不许底下人因着韶华宫失了圣眷闭宫、长安也被禁足养病而减了韶华宫的月例,反正也就这一两个月,淑妃一人能开销多少?

就那么点东西,又不是白皇后的私钱,换几句好听的名声,白皇后何乐不为?

李昀走远了,韶华宫里已经只点了几盏灯笼,暗沉沉的。

淑妃靠在引枕上,一言不发。

时隔多年,淑妃还是能轻而易举就想起闻嬷嬷的模样来,身量如何,五官如何,清晰得仿佛昨日。

方嬷嬷给淑妃按着额头,柔声道:“娘娘莫要重思虑。”

“我还能琢磨多久?再过一月两月,嬷嬷让我想,我都不会想了,”淑妃嗤笑了一声,道,“我不害她,她到底在躲谁?”

方嬷嬷摇着头,道:“也许是她小人之心,您知道的,她素来想得多,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

后半截话,方嬷嬷没有说下去,淑妃却是懂的。

淑妃眸子一沉,道:“当年是她想多了,误会了我的意思,还是如小五说的,还有旁的缘由?她隐姓埋名,原也不是为了躲我。”

方嬷嬷的手顿了顿,怔怔看着淑妃。

良久,淑妃才叹了一口气:“罢了,都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弄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处?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她便是知道那些,也不至于再落井下石,况且,一旦扯开来说了,她一样要死的。她现今日子舒坦,难道想跟我同归于尽?”

方嬷嬷见此,忙宽慰了两句:“您说得是,反正那东西不是她带走的。”

淑妃垂着眸子,苦苦笑了笑:“嬷嬷,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长呢?从前不觉得,如今一日日数起来,倒真的跟没有尽头一般,可分明是有尽头的呀……”

“娘娘,”方嬷嬷道,“歇会儿吧,歇会儿吧……”

萧府里,延年堂正房的灯早早就灭了,萧娴住的跨院还有隐约灯光。

谢筝拨了拨灯芯,盖上罩子,光线柔和不刺眼。

萧娴坐在大床上,抱着锦被问她:“事情成了?”

谢筝点了点头:“成了的,婕妤娘娘身边的内侍来传过话了,说是圣上允了,娘娘让我过完年就进宫去。”

深宫内院,萧娴说不担心是骗人的,可事情都是按部就班定下的,她不会唱反调,也不能唱。

她看着谢筝,转了个弯儿打趣道:“等进宫了,可不像之前在我这儿似的,表兄想见你了,就一堆由头让松烟来接人。”

谢筝脸上微微一红,嘴上却道:“许是隔三差五就进宫去探望娘娘了。”

萧娴扑哧就笑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花灯

说的是过完年,也就是出了上元节。

上元是傅老太太最喜欢的节日了,她爱热闹,喜欢看灯,未嫁之时,看遍了旧都灯光,等嫁入萧家,又年年看京城花灯,也就是这几年上了年纪,走动不比从前方便了,只能作罢了。

晚辈们都记得傅老太太的喜好,饶是老太太不能出府了,也会在每年上元时把萧府后院点得灯火通明,扶着老太太看灯。

今年的萧府,花灯准备得格外得早。

没有人说得好,傅老太太还能坚持几日,怕老太太撑不到上元,那挂灯还有什么意义?

沈氏与萧玟商量了,这两天就挂起来。

采办的嬷嬷从外头精挑细选了花灯送入府中,而府里的人也忙着动手。

老太太爱灯,年轻时还亲自动手做过,萧玟、萧柏两姐弟,幼时好玩,跟着老太太做灯,再往下到萧娴这一辈,也没有落下这门手艺。

萧娴趴在桌上作画,她要扎一只南海寿星花灯,一面画,一面与傅老太太道:“等扎好了,就挂在祖母的窗前。”

傅老太太心里也有数,含笑点了点头,没说丧气话伤晚辈们的心。

萧娴画好了,她还不能随意走动,便催着谢筝拿出去。

谢筝捧着画纸,先给傅老太太过了目,而后笑盈盈出了屋子。

院子里,陆毓衍和萧临一道在削竹片。

谢筝顿了脚步,静静看着陆毓衍的手中的匕首。

那匕首是陆毓衍常年带在身边的,当时往腿上刺下去时,用的也是它。

日光下,刀锋看起来更加锋利,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中,一下又一下。

谢筝下意识就去看陆毓衍的腿,就这么搬了把杌子坐在院中,大冬天的,不晓得护着些伤处,也不晓得这几日是不是又受寒了。

陆毓衍听见动静,抬起眼帘,见是谢筝出来了,眸子柔和几分。

碍着萧临在场,延年堂又有不少仆妇丫鬟,谢筝只是把画纸交给了陆毓衍,又转身回了屋里,很快就抱了一只手炉出来,递给了陆毓衍。

陆毓衍接过去。

手炉若放在腿上,手中动作肯定不利索了,他便放在地上,热气往上,正好烘到他伸直了的长腿。

谢筝瞅了一眼,虽不甚满意,但也看得过去,总归聊胜于无。

夜里时,延年堂里的灯都挂上了。

因着傅老太太不方便起身出院子,后花园里就零零散散地点缀了些从外头采买来的,延年堂里挂得满满当当。

庑廊之下,西暖阁的前后窗子外头,具是灯火通明。

傅老太太让李嬷嬷微微开了窗,一瞬不瞬看着花灯,眼睛渐渐模糊了。

“看不清喽,”傅老太太叹道,“眼花,就看着层层叠叠、影影绰绰的,到底是什么花样,老婆子看不清。”

萧玟替傅老太太整理着被角,道:“灯火阑珊,不正是这朦朦胧胧的最好看嘛!”

傅老太太笑出了声。

萧玟和萧娴两人,指着远远近近的灯,给傅老太太说着,那是什么花样,那是谁动手画的,又是谁动手扎的。

傅老太太认真听着,笑容没有断过,渐渐看得累了,只觉得那些灯光越发模糊,她垂着眼睡了。

萧玟又轻声说了两句,确定老太太睡熟了,便让李嬷嬷关了窗。

她示意萧娴回跨院里歇息去,自个儿留下,再多陪老太太一会。

后花园的亭中,萧柏热了一壶酒,与陆培元兄弟对酌。

生老病死,人的一生就是如此,他经历过父亲的早亡,也送走了不少长辈,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平静的,还是难以平静的。

陆培故与他碰了碰酒盏,道:“岳母大人是寿终正寝,她便是走了,也走得开心安稳,做晚辈的,还能求什么呢?”

萧柏叹了一声,道:“是啊,不能求什么了。”

陆培元抿着酒,道:“想想我那亲家,我们这些老骨头,总不能还比不上晚辈吧?”

一夜家破,谢筝这样的小姑娘都咬牙挺住了,又翻了旧案,委实不容易。

萧柏颔首,道:“母亲如今也就那么一桩事情放不下了。”

傅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便是傅老太太没了之后,萧柏也是要替母亲弄明白的,这是他作为儿子,要给母亲的交代。

“谢慕锦……”陆培故摇了摇头,语气之中难掩可惜。

在他看来,谢慕锦的才学人品皆是上乘,若非遭遇不幸,将来一定可以更晋一层,不说为了自家官途,以他在刑狱之事上的认真和天赋,能平更多不平事,能化解更多的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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