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里的画面来来回回的,现在过去都糅杂在一块……
陆毓衍睁开眼睛,颔首看着谢筝。
她的眼角湿润一片,眉心皱起,樱唇紧抿。
定然又梦见了父母吧?
有那么一瞬,陆毓衍想唤谢筝起来,让她从悲伤之中脱离,可下一刻,还是顿住了。
无论谢筝多思念谢慕锦和顾氏,她也只能在睡梦之中与他们相见了。
若连这一处都剥夺了,委实太过残忍。
他舍不得她伤心,却也舍不得让她放下父母。
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谢筝的眼角,动作轻柔温和。
低着头,浅浅的吻落在谢筝的额头上,带着满满的怜惜。
他想,梦里哭就哭吧,等醒来了,耐心哄着她顺着她,就不叫她哭了。
谢筝直到过了正午才幽幽转醒。
眼睫上粘过泪水,很不舒服,她下意识想抬手揉一揉,才发现自个儿的手被陆毓衍扣着。
她轻轻挣了挣,这才抽出来,一面揉眼睛,一面问道:“我睡了多久?”
陆毓衍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再过会儿,就能到旧都了。”
谢筝讶异。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可分明,她以为才过去了一会会……
下午时,一行人回到了旧都。
陆毓衍让松烟去陆府送了口信,先回驿馆里收拾了一番。
谢筝与花翘说着话,驿卒小跑着进来,拱手道:“姑娘,门口来了个杜秀才,说是想求见陆大人,他曾经和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公道
杜秀才?
谢筝一愣,细细一想,倒是想起来这一位了。
当日单老七落水,她与陆毓衍就在河边遇见过祭拜单老七的杜秀才。
之前,金仁生就认下了一连串的罪名,单老七的死也是其中一桩,杜秀才大约是为此而来的。
谢筝进去问了陆毓衍一声,让狱卒领着杜秀才进来。
杜秀才拱手行了大礼,沉声道:“我想当面来给陆大人道谢。我原本以为七老爷是醉酒失足,原来是被人谋害,他当时是真的想重头再来的吧,可惜没等到那样的机会。若没有陆大人的追查,大概也会如同之前遇难的人一样,被当作意外处置了。”
陆毓衍请了杜秀才坐下,直言道:“说来也是遗憾,是我迟到了一步。”
金仁生认罪之时,陈如师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了一通之后,问过金仁生,为什么要在巡按御史的眼皮子底下,添这种是非?
自个儿背着一堆人命,想死就一边死去,做什么要连累应天府上上下下的官员?
金仁生说,陆毓衍进城那天,他不当值,不晓得巡按已经抵达,若不然,也不会蠢到动手杀人了。
说到底,也是不巧了。
“也是天意吧,”杜秀才垂眸,良久才道,“我今日过来,还有一案想请陆大人明断。”
陆毓衍挑眉,示意他往下说。
杜秀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外头都说,七老爷的儿子是突发重病,姐儿上山去庙里求签祈福,马车翻下悬崖丢了性命,但其中是另有隐情的。”
那时候,单老七不在旧都,单夫人失了主心骨,每日里以泪洗面。
杜秀才上门去探望过,单姑娘也哭得梨花带雨。
“姐儿与我说,都是她的错,是她害了兄长。”杜秀才说到这里,双拳攥得紧紧的,咬牙道,“我追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儿什么都不肯说。
姐儿去上香那天,原本我想陪着去的,但家母染了风寒,我就……
没想到姐儿会一去不回……”
突闻噩耗,杜秀才险些没缓过神来。
单夫人当场厥过去了,是杜秀才与单家铺子里的几个管事去把单姑娘接了回来,又操办了后事。
三天后,单公子也没了。
儿女接连过世,单夫人缠绵病榻,整个单家人心惶惶。
“我是靠七老爷资助才有今日的,姐儿又与我定了亲,我就想着,总要照顾好单夫人,”杜秀才的眼睛一点点红了,声音颤得厉害,“当时单夫人已经快不行了,我问过她,姐儿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单夫人哭了一场,临终前,把实情告诉了我。
姐儿与她哥哥是同胞姐弟,两人长得八九分相像,几日前姐儿去买胭脂时叫个纨绔纠缠,姐儿自然不理他。
哪知道那人寻到了姐儿的住处,把出门去的她哥哥当成了穿了男装的她,行事不轨。
哪怕发现弄错了男女,对方还……
她哥哥回来时遍体是伤,又受了打击,整个人熬不住了。
只是这事儿太过难堪,对外就说是重病了……”
谢筝听得目瞪口呆,丝毫没有想到单家其实是出了这等事情,她不由问了声:“单老七知道吗?”
杜秀才点了点头:“知道的,七老爷回到京城之后,我就与他说了。这一年多,不是不想报官,不是不想伸冤,而是……而是赔上所有,都告不赢的。这也是七老爷会一蹶不振的原因。”
杜秀才的肩膀抖得厉害,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情绪:“那人是乌询,乌孟丛乌员外的幼子。”
明知道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姓甚名谁,可他们没有一点办法。
别看乌孟丛自个儿没什么大本事,只年轻时捐了个芝麻官,如今早就离开了官场,但他与旧都不少世家子弟交好。
杜秀才只是秀才而已,单老七名声再好,也就是个行商人,要如何与乌家打官司?
再说,应天知府陈如师,那是出了名的懂民生,却不精通刑狱,单老七出了不少银子,先去衙门里探了探陈如师的作风,几个通判、主簿都说,让单老七莫要与乌家争论,陈如师不会细细管,无论是与乌家发生了什么争执,都赢不了。
单老七无可奈何,只好作罢,沉迷于酒水,一日比一日颓废。
“我们只能把事情都瞒下来,不想赢不了官司,也毁了姐儿兄妹的名声,”杜秀才站起身来,拱手朝陆毓衍鞠了一躬,“前回对陆大人有所隐瞒,也是因此考量。
现在,我知道陆大人敢断案,能处置得了金仁生、李三道这样的官宦,亦不会去看乌家面子,因而我一直在等陆大人回旧都,想请陆大人主持公道。”
陆毓衍沉思片刻,道:“若你说的都是实情,自然会有公道。”
杜秀才又鞠了一躬:“不敢说一句假话。”
花翘送了杜秀才出驿馆。
谢筝给陆毓衍添了一盏茶,问道:“乌孟丛乌员外,金仁生的妻女会遇难,正是因为他的那第五房妾室梁氏吧?”
陆毓衍抿了口茶,道:“只看杜秀才的神色,他不像说谎了。”
喜悦也好,悲伤也罢,有些情绪可以伪装,但若不是亲身经历过的苦痛,那股子愤怒与恨意是难以假装的。
努力压抑着,却有如冲刷着堤岸的潮水,汹涌而至。
谢筝垂眸,道:“为了查金仁生,陈如师了解过乌孟丛,乌家的事情,他大抵能说出一二。”
真也好、假也好,总归是要问过才晓得。
应天府里,陈如师听闻陆毓衍到了,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复又舒了一口气。
本以为陆毓衍不在应天府,这些时日他能过得舒坦些,可没有想到,整日里就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子,随时会扎下来一般,让他提心吊胆过了半个月。
回来了也好,早日理清楚应天府的事儿,他早日收拾包袱滚蛋,去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再也不用操这些破心了!
陆毓衍进了书房里,陈如师清了清嗓子,想说一下这半个月应天府的辛劳,话才刚起了个头,就叫陆毓衍拦了。
“陈大人,”陆毓衍沉声问道,“向您打听一个人,您说起过的乌孟丛乌员外,他府上如何?”
陈如师心里咯噔。
不好!这一定又出了什么状况了,万一是个厉害的,他是不是连去旮沓窝的机会都要丢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古怪
陈如师的牙根隐隐发痛,倒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问了一句:“乌孟丛他怎么了?”
陆毓衍瞥了陈如师一眼,道:“有人告状告到我跟前来了,总不能当作没听过,便想问问陈大人,乌孟丛这一家子到底如何?”
一听这话,陈如师眼冒金星,恨不能冲出去一个个抓来问一问,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去陆毓衍跟前告状了。
便是有什么委屈,什么冤情,这半个月之中,就不能到应天府来擂鼓伸冤吗?
府门口的大鼓天天擦得干干净净的,又没拿布蒙着。
挥着胳膊敲几下,他还能让衙役把人抓进来打一顿?
陈如师见陆毓衍一副沉着模样,便晓得自个儿不说,对方绝对不会先吐露真言,只好干巴巴笑了笑,道:“说起乌孟丛这一家子,简单也简单,但古怪也古怪。”
依陈如师的说法,乌孟丛一家,自打五代往上,就在旧都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