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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 (玖拾陆)



而且,那主家怪嘞。

银子很多,搬到镇江时带来的几个大箱笼全部都没打开过,衣裳、首饰,都是到了镇江之后新做的,屋里的摆设也全是新买的。

咱们镇江城的东西,哪里能入得了富贵人的眼?

后来好些东西都是让去旧都采买的,这才算合了那主家的心意了。”

谢筝听罢,略一沉思,道:“那位大娘子也搬走了吗?”

“前几年过世了,她兄嫂觉得晦气,搬了家。”张老妪叹了口气。

谢筝又问:“主家的规矩到底怎么样的,她跟妈妈说过吗?”

“有说过的,”张老妪叹了口气,“就是十多年了,我这把年纪,一时半会儿还真什么都不记得。”

张老妪皱着一张脸想了许久,站起身来,道:“说是站要这么站。”

她往边上走了两步,拘谨得站直了,不晓得是她学得不地道,还是年数久了,记岔了些,谢筝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动作别扭得厉害。

再多的,张老妪也说不上来了。

谢筝道了谢,又塞了几个铜板给她,让赵捕头送她回去。

书房里,陆毓衍坐在罗汉床上,翻看着案卷。

谢筝进去,一眼就瞧见他紧紧皱起的眉头,不由问道:“怎么了?”

陆毓衍朝她招了招手,指着几子上厚厚的案卷道:“李三道查案,比陈如师还省力气。”

谢筝失笑。

陈如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也比谁都明白,李三道远远比不得。

“最初时还好些,恐怕是眼馋这镇江知府的缺儿,表面上总算平平整整的,等朝廷定了唐砚的知府位子,李三道不能升官了,后头的案子都拖拖拉拉,稀里糊涂的,唐砚初来乍到,接到手里时,只怕脸都黑透了。”陆毓衍摇了摇头,“我猜唐砚那儿,还堆着不少没办完的案子。”

谢筝替陆毓衍准备了纸墨。

墨香浓郁,陆毓衍将案卷上看出来的问题一条条列出来。

谢筝等他写完了,才与他说张老妪的话。

“旧都、京城出身?若那位安妇人当真是安广财的妹妹,那她祖籍蜀中,她的夫家是旧都、京城人士吧。”陆毓衍沉思一番,复又摇了摇头,“安广财是个很普通的药材商人,他的妹妹若嫁到旧都、京城,会嫁给官宦人家吗?”

谢筝一怔,细细品了陆毓衍的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便那安妇人高嫁入官家,若不是世家望族,哪里来得沉重的规矩?

普通小官人家,不讲究那一套。

可若是高门大户,安妇人的出身不足以为妻,可若是妾室,她离家之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银子?

安广财做药材生意,也没有沉甸甸的银子能给到妹妹手中。

再退一步,安妇人是名门的妾室,与嫡妻不合,可她当时都四十多了,哪家嫡妻会吃饱了撑着,把四十多岁的妾室赶出门,还让男人掏出大量的银子把人养在外头?

若是十几岁的,眼里容不下,还勉强说得过去。

谢筝拧眉,道:“那她哪里来的银子,哪里来的规矩?”

陆毓衍的指间点着桌面,道:“还有一种妇人,重规矩,有银子。”

谢筝想了想,灵光一闪,道:“各府里的教养嬷嬷?”

公候伯府、簪缨世家,后院里都有不少老嬷嬷们,多年伺候主子,规矩自然不会差,又极为体面,逢年过节的赏银也丰厚,能给自个儿存不少的养老银子。

可那些嬷嬷们,一般会在府里伺候到年老,四十几岁就出府的,倒是少见。

在镇江住了一年多,又叫马车接了回去,也不晓得是接回了主家,还是去了何处。

哪怕是有这么一个猜测,但也无法细细查访,旧都、京城多少世家,想寻一个快二十年前离开的老嬷嬷,谈何容易?

少年的身份没有线索,院子主家的来历也不清不楚的,这案子仿佛是进入了死胡同里,想使劲儿都使不出来。

谢筝叹息。

也是,若是个容易的案子,父亲在时就该有进展了,也不会一直耽搁下来。

让父亲苦恼数日,迟迟没有思路,她和陆毓衍来查,大抵也就是一个“运气”了。

只是不知,在他们离开镇江之前,有没有那份好运气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腰牌

离开镇江城的那日,天色暗沉沉的,似是随时下落雨。

陆毓衍养了半个月,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依旧不适合骑马,便备了马车。

唐砚带着一众官员送到了城外长亭,这才回城中。

陆毓衍却没有急着走,撩开帘子看着秋意浓浓的景致,道:“再看一眼?下回再来镇江,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

谢筝哑然失笑,倒是没有拒绝陆毓衍的好意,跳下了马车。

往回望去,镇江城墙依稀可见。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收在袖中的手指。

盛夏离开镇江之时,她想着要回来翻案,如今心愿了了一半,却是惆怅远胜喜悦。

在镇江的这半个月里,唐砚整理了案卷,大街小巷,全城百姓都在谈论着谢知府一家与李三道。

谢慕锦在镇江为官五年,做事诚恳踏实,颇受百姓爱戴,七夕遇难之时,无数人骂谢筝不孝又失德,等李三道认下了罪过,一时之间又添无数叹息。

李三道贪赃,谋害谢家又嫁祸给谢筝,自然是引来一片骂声。

背负了污名的谢筝沉冤昭雪,众人又纷纷说她命数不好,有陆家这样愿意替她翻案的婆家,却是早走一步,没有嫁过去。

谢筝听了不少,别人骂她,她不觉得难过,叹她命数不好,她自己亦觉得如此。

父母皆亡,又怎么能算命好、多福呢?

可那些话语,说到底也是旁人嘴里的她,并非她的人生了。

听过了,也就过去了。

倒是昨日里,谢筝去牢中见了林固的夫人。

原本微胖、又爱打扮的妇人,只过了半月,就叫牢中的日子折腾得瘦了一整圈。

谢筝取出缘客来里画来的画像,问道:“见过这个人吗?”

林夫人起先并不看,等谢筝说到林固已经卸了官身,如今被禁足在家中,等着上头发落,林夫人才转过头来。

谢筝沉沉看着她,道:“巡按御史,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你想让林固有什么结局?”

林夫人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流,良久,才擦了眼泪,抓着牢房的木栏,死死盯着画像,叹道:“我啊,我脱不了身了,但我不想要林固的命。我要他丢了乌纱,一贫如洗,我看看他搁在心尖尖上的人还会不会跟他同甘共苦。可惜,画像上的这个人,我从未见过。”

谢筝挑眉,又问:“当真没有见过?他个头极高,身量很壮,七月初时来过镇江,李三道遇害那一日,也在镇江。”

林夫人抿着干裂的嘴唇,犹豫着道:“这张脸,我没见过,但若说个头高、身量壮的外乡人,七月初时,我曾在缘客来遇见过一个。”

当时,林夫人与几个相熟的在缘客来用饭,离开的时候,那大汉正巧在大堂里。

大汉背对着她们坐着,跑堂的小二脚下不小心,撞到了大汉身上。

叮铃哐啷的,把大汉放在桌边的包袱撞到了地上,全散开了。

“他的包袱里有一块腰牌,上头刻了什么,我是没瞧见,但镶着金边,一看就不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对牌。”林夫人道,“那大汉骂了小二两声,我们看他壮实,怕他火气上来了砸了缘客来,殃及池鱼,就先走了。”

能说出缘客来,谢筝想,林夫人不是诓她的,只是再往深的去,林夫人亦说不出来了。

谢筝也去问了店小二。

那小二一脸无奈,说的确有镶金边的腰牌,但他认得的字不多,那上头的字笔画挤在一块,他还没认明白,大汉就抢回去收起来了。

线索断在了这里。

空院子里死去的少年的案子也依旧毫无进展。

哪怕他们在半个月里理顺了镇江的许多事情,谢筝依旧遗憾万分。

再看了一眼远处的镇江城墙,谢筝转身要上马车。

陆毓衍隔着车厢帘子唤她:“马车拘谨,你若不喜,还是骑马吧。”

谢筝睨了他一眼。

相较骑马,她自然是不喜欢坐马车的,但贪图爽快,把陆毓衍一人留在马车里,谢筝又觉得不妥当。

她摇了摇头,还是上了车。

马车行得不满,谢筝却有些困意,脑袋摇摇晃晃的。

陆毓衍怕她撞到,一把将她搂了过来,箍着她的腰,亦闭目养神。

谢筝半梦半醒,隔着车帘子,能听见花翘叽叽喳喳与车把式说话的声音。

她模模糊糊地想,这丫头是头一回离开镇江,对什么都好奇。

又想起了自个儿刚到镇江的时候,也是半点闲不住,掀开车帘子,看见什么新鲜的,就与谢慕锦和顾氏说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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