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固双肩颤得厉害,说得磕磕绊绊的:“两位大人,当日谢知府一家蒙难,贱内与李三道夫人一起指证谢知府的千金,说她与情郎殉情。
在下不知内宅事情,听她们说得有板有眼的,还有那厨娘黄氏、轿夫、小贩的证言,只当那就是事实。
知道今晨看了李三道的遗书,才晓得是他害死了谢知府一家,又嫁祸给了谢姑娘,李三道夫人的话根本是一派胡言。
在下赶忙去问了贱内,为何要与李夫人一块说混账话。
逼问之下,贱内说,是李夫人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她财迷心窍,才……
在下身为朝廷官员,却有这么个见钱眼开、诬陷好人的妻子,实在是……
哎!在下已经把她交给了衙门,押在了大牢里,还请大人们依法处置,在下愧对谢大人一家,绝不会替她求情的。”
陈如师问唐砚:“人关起来了?”
唐砚抿唇:“关在牢里。”
“噢,”陈如师缓缓点了点头,弯下腰盯着林固的眼睛,“那一百两银子呢?”
林固愣怔,待回过神来,赶忙道:“补上,在下一定补上。”
陈如师笑呵呵道:“镇江府的收成不错啊!一百两说补上就补上。
一个同知,不算俸米,一年到手的俸银也没有一百两。
家里老老少少的吃穿用,同僚间的人情往来,这一百两,林大人攒了好几年了吧?
不容易,不容易!”
林固的一张脸铁青,早听说这个陈如师算盘打得比谁都顺溜,果真不是假的。
他赶忙道:“惭愧惭愧,正是养家不易,贱内才会贪那百两。”
“谢慕锦在的时候,你攒些银子那真是不容易,他一死,短短三个月,就攒了不少了吧?”陈如师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管跪在地上的林固是个什么表情,背着手,转身就往大堂去。
林固对着陈如师的背影目瞪口呆。
他的银子不干净,陈如师难道就没些来路不正的钱财?
都是一路货色,陈如师却堂而皇之的五十步笑百步。
这位大人,不是万事不管、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的吗?、
今儿个怎么转了性子了?
他本以为难对付的陆毓衍还没说一句话,好糊弄的陈如师却一句接一句,说得他抬不起头来。
陈如师走得大步流星,反正他已经倒霉透顶,等这些案子结了,就要被打发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当芝麻官了,这会儿还给这些坑他的蠢货留什么颜面?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离这些人十万八千里,管他个死活!
陆毓衍微微仰头,压着声儿问谢筝:“你怎么看?”
谢筝推着轮椅,哼笑道:“林固有个爱妾。”
陆毓衍挑眉:“原来如此。”
对镇江府衙后院的事情,谢筝还是知道一些的。
林固是个铁公鸡,一份银子掰成两半花,却对他的爱妾十分大方,为此,林夫人没少闹过。
妻妾不和,这不是秘密。
林固顾忌乌纱帽,做不出妻妾失序的事情来,但对林夫人却很是不满。
林夫人无所出,原本借着这一条,林固不怕别人说闲话,自是可以出妻的,但偏偏林夫人还占了三不去,就只能僵着了。
可夫妻关系在不睦,林夫人与李夫人一道无赖谢筝,林固不可能不知内情。
如今事发,林固怕牵连自身,一把将林夫人推出来,既想保自身,又想摆脱林夫人,一石二鸟。
大堂之内,摆着李三道一家的尸首。
陈如师上前一一查看,又把仵作叫来问话。
“砒霜中毒,并无外伤。”
陈如师问道:“砒霜的来源呢,查了吗?”
唐砚道:“查了药铺,是李夫人身边的丫鬟去买的,城门上说,昨日傍晚,那丫鬟带着包袱出城了,说是回乡探亲。”
陆毓衍让人把林夫人带上来。
林夫人面色灰白,跪在地上,两眼无神。
听了陈如师问话,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来,道:“是,我是贪那一百两银子,但我哪知道里面有什么条条道道的?
李夫人那天早上来找我,说谢大人一家都没了,一个知府好端端死在了府衙里,这案子肯定要彻查的。
不管是仇人上门,还是盗匪流寇,真查起来,少不得找几个顶罪的。
也许是李大人,也许是林固那混球。
她说,与其丢了乌纱帽,不如把事情平息掉,推到谢姑娘身上,早早结案。
谢大人的缺要人顶,李大人为官多年,比其他人都有机会,等李大人当了知府,会记得林固的好的。
我当时就是叫猪油蒙了心了,想着谢大人一家都没了,我不如替林固谋些好处,就收下了那一百两,帮着李夫人诬谢姑娘。
我要是知道林固这般狠,想把我扔出来,把自己摘出去,我才不操那门子心呢!
最好他丢了乌纱帽,看看那狐狸精还理不理他!”
林固从外头进来,一听这话,跳了起来:“你别血口喷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牙痛
“你才血口喷人!”林夫人啐了一口,“我那一百两拿回来,你敢说你不知道?你还拿了十两银子给你那小心肝肝做了好几身新衣裳呢!要不要老娘现在回去找出来剪了?”
林固气得哼哧哼哧的,眼珠子在陆毓衍与陈如师之间来回转:“她这人,就是……哎!”
“林大人,夫妻本是同林鸟,你这样就不对了,”陈如师笑着道,“林夫人再不是,也是你的发妻。”
林固的心跳得飞快,道:“陈大人,在下是真的不知情的,若不然,怎么会让她做出那等事情来!谢大人是个好官,对在下也有恩情,在下若晓得实情,绝不会让谢大人一家枉死,让谢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陈如师的指尖在大案上点着,突然冒出了一句:“林大人做丈夫不行,作文章倒是不错,声情并茂。”
如此直白的嘲讽,让林固的脸色刷得红了。
陆毓衍道:“林大人说,谢大人与你有恩?有些什么恩情?”
林固的呼吸顿了顿,抬起头看向陆毓衍。
那双桃花眼深邃漆黑,根本看不到底,陆毓衍的脸上不见喜怒,林固甚至猜不到他的情绪。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危险——这个少年人,并不好相与。
吞了口唾沫,林固颤着声,道:“谢大人他……”
话才出口,陆毓衍就打断了他:“有恩没恩,你自己想着就好,谢大人在天之灵,也不想听你说这些。”
林固的眸子骤然一紧,听陈如师和陆毓衍的口气,他就明白,他是脱不了身了的。
哪怕他把妻子推出来,这两位也不会放过他。
唐砚领着陈如师和陆毓衍去李三道家中。
李三道住在府衙后街,左右都是同僚,走过去也不远。
陈如师一面走,一面道:“唐大人到任时间不长,但看起来,很不喜欢林大人呐。”
唐砚抿着唇,沉默片刻,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林大人没有做好。”
陈如师扑哧笑出了声,上下打量了唐砚两眼:“你这人有点意思。”
唐砚没有再答。
几个衙役在李三道的家门口守着,见唐砚过来,侧身开了门。
谢筝与陆毓衍一道进去。
唐砚指着西间里的桌子,道:“三个人就倒在桌子旁,桌上摆着没有用完的碗筷,砒霜掺在了菜汤里,一人喝了一碗。”
陆毓衍让谢筝推着他到处看了看,问道:“昨日下午,旧都一带大雨倾盆,镇江下雨了吗?何时停的?”
唐砚答道:“酉时下的,三更时停的。”
谢筝一时没想明白陆毓衍的问题,再一琢磨,又明白过来。
镇江不积水,三更雨停,到天亮时已经干了,早上衙役们进进出出,只是把李三道的家里弄得乱了些,但并不会留下泥脚印。
此刻屋里有淡淡的脚印痕迹,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的,因着干了许多,又叫衙役们踩乱了,并不十分明显。
看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制住了李三道一家,逼着李三道写下遗书后,杀人灭口。
虽然稚子妇人力气小,但那人没有给李三道一家呼救的机会就制住了他们,可见武功不差。
昨夜灭口,今日又过去了大半,凶手只怕已经离开了镇江城。
谢筝胸口憋着一股气,不舒服极了。
若线索断在这里,又要如何是好?
一行人回到府衙,陈如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谢大人的案子,是我叫李三道糊弄了,以至于冤枉了谢姑娘。既然李三道已经认罪,谢大人的案子也该重新理一理。那个卫宣,他的来历有弄明白了吗?”
唐砚颔首,道:“捕快有查了一些,丹阳县卫家庄,早几年就已经人去庄空了。
卫家庄的确有个书生卫宣,但谋害谢大人的是不是卫宣本人,如今是死无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