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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 (玖拾陆)



谢筝又仔细回忆了,现再无其他遗漏之处,便梳理一番与陆毓衍道:“除了食盒、引枕,还有这两把椅子挪过位置。”

椅子并不是岁儿撞翻的那一把,挪动不多,正好让人能够入座,谢筝估摸着一把是郑夫人坐的,另一把许是郑夫人拉开的,许是凶手。

引枕也一样,可能是郑夫人摆的,也可能是凶手。

她来这儿只是为了确定屋里状况,谢筝晓得自己斤两,不会仗着看过些卷宗就指点江山。

后头查案、分析,是衙门里的事儿,谢筝无意置喙。

陆毓衍把谢筝送回去。

谢筝依旧往日头下走,眯着眼抬头看阳光。

“你那样会出汗。”

陆毓衍的声音没头没脑冒出来,谢筝诧异地偏过头去看他,偏偏她的眼睛刚对过强光,突然看人,一时有些模糊,看不清对方神色。

谢筝嘀咕着,这人管得还挺宽,转念突得明白过来——她脖子上有擦伤的口子。

陆毓衍一片好意,谢筝自不好顶着来,乖乖走回到庑廊下,依着规矩道:“谢衍二爷提点。”

走在前头的人仿若未闻,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半点迟疑,继续依着步调行走,只腰间那块红玉,轻轻晃着。

谢筝的目光凝在红玉上。

之前她的注意力总在玉上,这会儿仔细一看,才现那络玉的络子半新不旧的,应当是用了半年一年了。

拐出去的时候,谢筝回过身去看舍利殿。

正恩大师住的上塔院实在有些远,今日这种状况,她大概是没办法去拜访了吧……

刚走回去,谢筝就被萧娴拉进了屋子里,陆毓衍与萧临说了几句,又回到郑夫人的厢房外头。

苏润卿倚着墙,问道:“这个凶手,你怎么看?”

“是个做过力气活的女人。”陆毓衍一字一句道。

“啊?”苏润卿抬眉,一脸质疑看着陆毓衍,“那个丫鬟说的话,你就这么信了?你别看她这会儿说话条理清楚,昨日遇上事儿,哪个姑娘家不害怕?当时挣扎还来不及,谁能顾得上去观察别人的身形和双手?厢房里的状况也就罢了,要命关头的匆匆一眼,我以为她不能注意这么多。”

深邃眸子瞥苏润卿,陆毓衍背手站着,薄唇微微勾起,笑容若有似无:“那不信她。”

苏润卿瞪大眼睛,一时更懵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只听陆毓衍又道:“见过凶手的只有她,提出线索的也只有她,要是不信她,你说说我们往哪儿查?”

苏润卿被堵了,摸了摸鼻尖,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听起来总觉得有些怪。

陆毓衍没有再说什么,迈着步子从庑廊下走进厢房,在佛龛前停下脚步,又从里头出来,如此走了两遍,心中多少有了些计较。

苏润卿见他眉头舒展,便问:“想出什么来了?”

第十四章 思路

“郑夫人衣着饰都还算整齐,可见事的时候,她并没有歇息,”陆毓衍整理着思路,分析道,“厢房不比佛殿,殿门大开,凶手可以走到被害的人身后而不被提前现,但在厢房里,无论是翻窗还是推门都有动静。

郑夫人分明醒着,见凶手进来,按说会惊呼叫唤,而且她的体形也不是纤弱女子,即便被勒住了脖子,挣扎起来也肯定会有动静,但是隔壁的岁儿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单没有出声音,连佛龛上的香炉都没有打翻。”

苏润卿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过来,抿唇道:“你的意思是,郑夫人认得凶手,甚至可能是她亲自给凶手开的门,所以她没有叫人,也没有对凶手防备。”

“岁儿回房时已经二更了,”陆毓衍又道,“夜深人静,女人能允许进房门的,唯有她的父亲、丈夫、儿子、或是兄弟,要么就同是女人了。”

两人正说着,衙役过来报,说是郑博士父子到了。

郑博士突闻噩耗,整个人都瘫软了,双脚打颤,全靠顶着一口气,左右让人搀扶着,才到了这儿。

张了张嘴,郑博士想说什么,终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老泪纵横。

左边的年轻人亦是泪流满面,紧紧扶着郑博士。

右侧的青年状况稍稍好些,与陆毓衍见了礼,又回了几个问题。

他是郑夫人娘家的侄儿,年轻人是郑夫人的独子。

郑夫人的父亲早几年就过世了,娘家只余一位兄长,也就是青年的父亲。

“我过些日子要下场秋考,昨日就与家父一道去姑父家中请他指点文章,因着姑母不在家,我们四个人一直说到了三更天,夜深了就没有回家,宿在姑父家里。

今日一早,衙门里来敲门,家里才知道姑母出事了,家父一时没抗住倒下了,我陪着姑父和表兄上山来。

姑母是在里头吗?”

陆毓衍让衙役引着三人进去,听着里头传来的憾哭声,心情亦是沉重。

苏润卿不忍心听,往前头走了几步,勉强宽慰自己,离远那么一点儿也好。

见陆毓衍跟上来,苏润卿叹道:“没有父亲,丈夫、儿子、兄弟昨夜又在一道,看来让郑夫人开门的是个女人了。”

“还可能是情郎。”

苏润卿脚下一撮,转头干巴巴笑了笑:“你觉得郑夫人是那种人?”

苏太傅在任时,曾主持过几次春闱,告老之后,圣上还让他一年里抽出那么两三次去国子监里讲课,算得上桃李遍天下。

苏润卿陪着苏太傅一道去,也听过郑博士的传言。

郑博士的风评极好,一把岁数,再爬仕途无望,博士并不计较,做事依旧诚诚恳恳,与郑夫人伉俪情深,这是国子监里都知道的。

苏润卿不认为郑夫人会德行不端。

再说了,郑夫人都半百年纪、做了祖母的人了,岂会那般想不开?

陆毓衍答道:“不觉得。”

“不觉得你还胡说!”苏润卿咬牙道,“亏得是郑博士没听见,不然你莫名其妙整一顶绿帽子给他老人家戴,他不冲过来跟你拼命!”

陆毓衍没理会苏润卿的抱怨,径直往舍利殿方向去。

苏润卿早就习惯陆毓衍的脾气了,也不管陆毓衍听不听,继续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周,自个儿猛得就住嘴了。

情郎……

陆毓衍这些日子最烦的大概就是这个词了吧?

未婚妻和情郎殉情,还连累了岳父岳母,陆毓衍就算想寻人拼命,都没处找人去。

苏润卿摸了摸鼻尖,好在陆毓衍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不然这刀子捅得还真有点狠。

跟上陆毓衍的步伐,苏润卿另起一头:“要说可能,还有另一个可能。杀害郑夫人的凶手真的和之前的凶手是同一人吗?郑夫人与那些遇害的妇人身份截然不同,会不会是有人投机取巧,既害了郑夫人,又转移了衙门的视线?”

这一点陆毓衍亦有质疑,应当说,不算上郑夫人,之前所有的命案,每一桩他都存着质疑。

看似连环,被害人相似的身份、雷同的地点、同样的手段,但若要模仿,其实也很容易。

不外乎寻个寺庙、一根绳子白绫罢了。

陆毓衍这几日查访下来,又与李昀、苏润卿以及衙门里几位老大人细致分析琢磨,倾向是同一人所为。

毕竟,在顺天府接到里正报案之前,已经生了几起凶案,却没有四处传开,闹得人心惶惶,就算是那些遇害者所在的村子里,都不晓得其他村子也出了这样的命案。

郑夫人遇害,是顺天府接手这系列案子之后,出的第一桩。

陆毓衍神色深沉:“昨日不止郑夫人,阿黛也出事了。”

阿黛与郑夫人昨天才相识,不该有同一个仇家来模仿行凶,若说是不同的仇人用同一个法子模仿,未免太过巧合。

两人走到舍利殿外。

殿门大开着,眼看要到午间,日头高照,正好照亮了舍利塔前蒲团的位置。

陆毓衍迈进去,目光落在青石地砖上,寻到了那只谢筝用来求救的玉镯。

镯子已经碎了,碎片溅射开,大大小小的。

取出一块帕子,陆毓衍蹲下身,一点一点把碎片捡起来。

“碎成这样,很难捡全。”苏润卿道。

陆毓衍头也没有抬:“也是。”

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没有丝毫停顿,仔仔细细搜寻了,才把帕子包起来收好。

“为了求救,她使了大力气,”陆毓衍顿了顿,才又沉声道,“凶手袭击阿黛失手,再下手时定然格外注意,郑夫人屋里没有多少挣扎过的痕迹,一是凶手趁其不备,二是凶手下了狠劲,提防郑夫人挣扎。”

苏润卿绕着舍利塔转了一圈,闻言道:“确定这两桩是同一人所为?”

陆毓衍的声音不轻不重:“只看郑夫人遇害的案子,三更天进屋的应该就是个女人,女人气力不比男子,郑夫人也不是瘦弱之人,能制住她且不惊动旁人,那女人手上是有些力气的,且与郑夫人相识,以此来查,许是能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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