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惋惜地喟叹一声:“不需伤感,等过了年,让小九帮你打听打听,总是会有名医圣手可以医治好你的病。”
诺雅倒觉得无所谓,展颜一笑:“我只是檐下燕雀,也不是太喜欢舞刀弄棒,如今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父亲不用挂怀。”
笑得洒脱,没有一丝半分的勉强,可见心态的确平和。
有将领过来向老将军请示军务之亊,在几步外站定,诺雅见他公务繁忙,就赶紧告辞不再打扰。
三军将士都在忙碌着生火支灶,诺雅无处可去,就有些好奇,百里九的军帐里面会是什么样子,沿路向几个士兵打听着,很容易就找到了。
百里九正坐在长案后面拆看一些堆积的往来信件,见了诺雅也不避忌,冲着她招招手:“听说你适才很出风头,竟然上了点兵台,众人瞩目。而且士兵们都特别信服你,交口称赞。”
林诺雅环顾四周,空荡荡的,不过一案一榻而已,角落处有新燃起的火盆,与自己想象的颇多出入,而且尤其寒酸,整个帐篷里充斥着一股清冷潮湿的味道。他经常宿在这里,不回将军府,可见多么艰苦。
她挑衅地笑:“怎么,怕我鸠占鹊巢,夺了你少将军的位置?”
百里九一把拽着诺雅在他身边坐下来,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饭吗?”
诺雅的心思跟不上跳跃,就是一愣:“我无论做什么饭,你都抢得贼快,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不喜欢的。”
百里九习惯性地将她拉进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只要你做的饭菜我都喜欢,尤其是软饭。我巴不得你像那南宋梁红玉沙场点兵,运筹帷幄,我为你牵马坠鞍,更衣沐浴,铺床暖被。”
诺雅无奈地向上翻了一个白眼:“你这话若是倒过来说,我会将它当做绵绵情话,好生感动一番。”
“喔?”百里九放开诺雅,二话不说,撑起双臂就是一个倒立:“原来夫人有这样嗜好,情话还要倒着说。”
一句**的话还没有说完,帐帘一掀,适才那个络腮胡子的将领闷头闯了进来,就是一愣。
百里九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威严”,所以并不惊慌,淡定地站立起来,拍拍手,不悦地问:“又怎么了?”
“呃,老将军让我过来问问,庆功宴的酒可有准备多的,他要祭奠战死沙场的将领和士兵,然后明日好将功德碑送往枫林寺。”
百里九适才倒立,气血上涌,脸色赤红,不耐地摆摆手:“多得是,让他放心就是。”
那将领转身走到帐口,又实在忍不住转过身来,吭哧吭哧地道:“有句话我不吐不快,九爷,这倒立不仅不能治便秘,方向逆行,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方向逆行?诺雅很不地道地忍不住爆笑出声。
百里九顺手抄了一支笔,向着那将领丢过去 :“你再满嘴喷粪,老子给你砍个枣木楦堵了那**儿。”
将领莫名其妙,只觉得百里九不识好心,逃出帐篷方才扯着嗓门道:“庆功宴马上开始了,老将军请你和嫂子赶紧过去呢。”
诺雅幸灾乐祸,笑得愈加肆意。
百里九极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满脸哀怨道:“真不应该带你到这里来,我一世英名全都毁于一旦。”
诺雅笑着辩解:“你不是毁于一旦,你是毁于一便而已。”
言罢又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仰。
百里九无奈地仰天长叹:“便秘倒还好听些,有种滋味比它还难受,不通不畅,憋得浑身都是火。”
又要混不正经了,诺雅赶紧弃械投降:“大不了一会儿喝酒的时候离你远些就是,不再招惹你。”
“你若是敢,信不信我治你一个违抗军令之罪?”
两人说笑半晌,从帐篷出来,外面已经夜幕降临。练兵场上,庆功宴已经开始了,诺雅第一次见这样宏大的场面,简直叹为观止。
营地之上,整整齐齐地生了篝火,士兵们席地而坐,围拢着火堆,火上炖煮着烧肉,沸腾翻滚着,油汪汪,红亮亮,肉香四溢,蒸腾了半个天际。士兵每人面前摆了一个粗瓷大碗,里面斟满了美酒。酒香裹夹着令人垂涎三尺的肉味,不由分说地钻进诺雅的肚子里,勾起食指大动。
所有人到齐,三声鼓响,停了喧嚣,整个练兵场上仅余炭火“噼啪”燃烧炸裂的声响,和锅里的肉汤翻滚的声音。
老将军站在点兵台上,恭敬地捧着明黄圣旨缓缓展开,开始朗声宣读,语气铿锵,声若洪钟,威震四野。不外乎就是皇恩浩荡,体恤将士,歌功褒奖,特赐犒赏三军之类的话,跪在地上的士兵三呼万岁,谢过圣恩,方才重新席地而坐。
老将军恭敬地将圣旨供在点兵台香案之上,端起提前备好的三碗烈酒,祭奠战死将士。其他士兵也照做,将跟前碗里酒尽数淋在自己面前,一派悲壮肃穆。
祭奠完毕,庆功宴方才正式开始,气氛逐渐热络,士兵们一改适才的感伤,吆喝着喝酒吃肉,整个营地顿时喧闹沸腾起来。
☆、第五十章 方老爷的长随
百里九被人拉扯着灌酒,许是平日里没大没小习惯了,所以众人玩笑开得也热闹,荤素不忌。
林诺雅酒也喝了不少,不敢贪杯,寻个借口,就想到百里九的帐篷里暂且休息片刻,等庆功宴罢,再一起回城。离了人声鼎沸的练兵场,四周夜色深沉,她又有了五分醉意,看所有的帐篷都是一模一样,一时竟然分辨不清,究竟是哪一个,迷了路。
正寻摸着,身后有人蹑手蹑脚地跟上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低唤:“小姐?”
诺雅一怔,因为整个军营除了自己,哪里还有第二个女人?她转过身来,见有一士兵队长打扮的人,正尾随在自己身后,隔了数步远,轻声地问:“小姐,真的是你吗?”
诺雅只觉莫名其妙,又看不清那人相貌,疑惑地问:“你是谁?”
那人两步跨过来,冲着诺雅倒头便拜:“小姐不记得奴才了吗?”
她饮了酒,脑子半晌转不过弯来,迷迷糊糊地摇头。
“小姐,奴才是方亮啊!”
“方亮?”诺雅不经意地重复他的名字,心里猛然一凜,酒意顿时醒了两分,他姓方?他跟方家什么关系?
“是呀,小姐,以前我是老爷身边长随,后来得了他的推荐,从军西征去了,我们在府里经常见面的。”
诺雅心里有忌惮,不敢冒失说话,努力稳稳心神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也不是什么小姐,你大概认错人了吧?”
暗夜里,虽然离得近了,但是依旧看不清那自称“方亮”的人什么相貌,听着似有哽咽:“方家突遭变故,老爷蒙受不白之冤,奴才也没想到小姐你竟然还在人世。今日练兵场一见,若非小姐你展露武学竞技,仍是旧日风采,奴才绝不敢认。”
诺雅将拳头握起又放开,心里纠结半晌,方才沉声问道:“你说的究竟是哪个方家?小姐是谁?老爷又是谁?”
“方诺小姐,奴才知道您如今步步惊心,需要小心谨慎。您尽管放心,奴才对老爷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将您的身世泄露出去半分!”那人信誓旦旦,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言之凿凿,可见决心。
诺雅懂得世态险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就单凭他这几句话,哪里会信?冷冷地对那方亮道:“对于方家之亊我的确有所耳闻,只是可惜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那士兵“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上:“小姐不认奴才,情有可原,我无所谓,只是方家灭门之仇,小姐忘了吗?那太子为了遮掩罪行,草菅人命,整个方家,全都含冤而死,小姐难道就真能忍气吞声,屈辱苟活一辈子?”
“你口口声声承了方家的恩情,自己不是一样苟且偷生?还在这里大义凛然地教训起别人来了。”诺雅言语相激,试探他的虚实。
“我承认,我没有用,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一个小队长的位置,离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尚且遥不可及,没有近身的机会。但是我发誓,但凡有可以为老爷报仇的时机,必然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否则对不起老爷当初赏我的这块方家玉佩!”
“玉佩?”
方亮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诺雅:“这是奴才当初出征之前,老爷亲自为我佩戴上的,咱方家的荣誉。”
诺雅颤抖着手接过来,用手摩挲,大小,雕纹,可不就是同自己身上那块刘海戏金蟾的玉佩一模一样!
诺雅暗地咬着一口银牙,指甲几乎都掐进掌心里,对于先前三皇子妃对自己所说过的话顿时深信不疑。她将玉佩递还给方亮,卸下戒心,艰难地道:“你果真愿意助我报仇?”
方亮郑重点头,信誓旦旦道:“但凡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小姐尽管吩咐,我的命就是方家的,赴汤蹈火,我方亮若是皱皱眉头,就不得善终!”
面对着这样忠心耿耿的旧日家奴,诺雅再也无法保持淡定,她在相信自己就是方家千金方诺的那一刻,心里就有些酸酸涩涩和愤怒的仇恨。她勉强压抑下这些复杂的情绪,艰涩地问道:“那,那方家人的遗骸如今埋葬在哪里,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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