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九昨日里没有休息好,骑在马上打瞌睡,看起来迷迷瞪瞪的。
诺雅和老夫人共乘一车,怀里揣着手炉,颇不放心,频频向外看,唯恐他一个不小心,再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来。心尖儿随着那马背上摇摇晃晃的背影,也颤颤巍巍的。
老夫人全都看在眼里,眼角眉梢抑制不住的笑意,轻轻地咳了一声,敛了脸上的喜色,仍旧端着婆婆的架子。
诺雅慌忙放下车帘,偷瞟老夫人一眼,掩饰道:“这次上供用的檀香挺好闻的,就是气味太浓郁了一些。”
老夫人也不戳破,闭着眼正色道:“你和小九成亲也有些时日了,到了枫林寺,记得向菩萨上一炷求子香。”
八字还没有一撇,老夫人想得倒是长远。一句话将诺雅羞得无地自容,支吾着推脱道:“九爷还未娶妻,正室尚且没有所出,怎可以乱了长序?”
这是最初嫁入将军府老夫人闻听诺雅怀孕时候的说辞,诺雅毫不客气地拿出来当挡箭牌。
“你们三人天天搅合得府里不太平,让我老婆子焦头烂额的,小九娶妻自然要慎重,必然寻个能降得住你们三个的,正在慢慢挑着。你们先生养了,回头记在大夫人名下就是,绝对不会委屈他。”
老夫人说得理所当然,觉得是高抬了诺雅。这也是许多大户人家的姬妾求之不得的事情。毕竟庶出的儿子在府里都没有什么地位,若是能被抬了嫡,记在正室名下,纵然待遇有偏颇,比不得正室所出,但是前途明显就敞亮许多。生身姨娘自然也水涨船高,后半生有指望了。
诺雅不屑,她的侍妾翻身计划,就从来没有想过母凭子贵这一招,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但是百里九这只色狼压根就不稀罕孩子!换做女人,哪怕是棵歪脖树,冲着他抛个媚眼,他百里九绝对跳着脚地往套里钻!
而且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生一只小包袱出来拖后腿,妨碍自己的百年大计,嫁个祖宗生个爹,怀胎十月管教不得,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更何况还要管别人叫娘!想想都难以忍受,简直水深火热,赔本生意谁做?
最主要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百里九会将自己的儿子教养成什么德行,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越想越恐怖!她甚至想象得到,一个珠圆玉润的粉团子,被百里九教唆着,在脂粉堆里打着滚儿吃奶的无耻样子。
林诺雅勾着头扭过身子,只假作羞涩不语,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老夫人甚是满意,撩开车窗上的棉帘,冲着外面的百里九道:“一会儿到了枫林寺,上香的时候心里要虔诚一些,不要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
百里九骑在高头大马上,听老夫人训话,慢下来紧随着马车,一边应着,一边冲着里面的诺雅不怀好意地笑笑:“记得在军营里我跟你说过的话,到时候提醒我千万不要忘记了,这才是大事。”
一句话令诺雅的脸腾的一下又火烧火燎起来,这个流氓竟然当着老夫人的面调戏起自己来了,胆子也恁大了一些。
老夫人奇怪地问:“什么话?”
“喔,就是找一嗔老和尚帮忙给算个黄道吉日......”
林诺雅一把就拽着棉帘放了下来,慌忙打断了百里九的话:“呃,就是一念堂不是已经修缮好了嘛,找个黄道吉日搬回去住。”
“对,找个黄道吉日圆房。”车外的百里九偷笑着插嘴道。
车外有人低声地笑。
老夫人嗔怪道:“这大人了,连个话也不会说,什么叫圆房?那叫暖房!还用找什么日子,年前就搬进去,新年新气象,过个体面年。”
车外百里九哈哈地笑:“就听老娘的。”
车里的诺雅愈加羞窘,干脆闭了嘴,免得自讨羞辱。
马车到了枫林寺山下,依旧是弃车拾级而上,下人担着灯油纸箔走在身后,突然道:“好像有一捆香烛落在马车上了,我回去取了来。”
“担着担子辛苦,就不要跑冤枉路了,到前面庙会买些就是。”
诺雅踮脚远眺,奇怪道:“往日这时候,庙会的摊子早就摆起来了,怎么今日这样萧条?”
走近一些,发现果然如是,往日喧闹的庙会上,今日格外冷清,只零零落落地有几个卖纸箔的摊位。
“想来应该是大年将近,都回家筹备年货去了,哪里还有人大冷天地出来挨冻。”百里九牢骚道。
“往年我也都是这个时候来上香,都喧闹得很,穷人家哪有那样奢侈,都巴不得多做几日营生,好过个肥年。今日委实有些奇怪。”
☆、第五十三章 把你小心肝借来用用
下人到庙会上重新添置了香烛,趁机向着摊主奇怪地问:“老板,怎么今年庙会散得这样早?”
那摊主惊慌地瞥一眼一旁太阳地儿里闲坐喝茶的几个汉子,利落地打包好香烛递过去:“莫问那多,招惹是非。”
下人见那几人全都凶神恶煞,不是善茬,也不像寻常的地痞流氓,就转身回来,低声地说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夫人见不是好招惹的人物,摊主们又讳莫如深,不愿意说,就连声催促着赶紧上山,莫误了时辰。
一行人径直上了山,却见往日里香火缭绕,香客络绎不绝的枫林寺,今日竟然闭了中间大门,仅余角门出入,香客也明显是少了起来,寥寥无几。出门皆摇头叹息,小声窃窃私语。
几人诧异,自小门进入,有在院子里洒扫的小沙弥转身见了,惊喜地一溜小跑,冲着诺雅抬脸一笑:“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正是那日跟诺雅在厨房里说话的小沙弥。
诺雅弯腰,问小和尚:“怎么今日贵寺看着这样清冷?香客也没有几个?”
小沙弥一听,顿时气得红了眼圈:“还不是李茗祖那个王八蛋做的好事!”
“李茗祖?他是谁?”诺雅奇怪地问。
“无戒,休得诳语!”小沙弥还未开口回答,就被人疾声喝止住了。
诺雅转头,见是一个白面团一般的笑脸和尚,向着他们急匆匆地跑过来,肚子上的肉随着急促的步子水纹样颤动,正是那日在厨房里见的无妄大师。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冲着三人行个佛礼:“不知老夫人驾到,有失远迎,请后院禅房吃茶歇息。”
“禅房?”老夫人有些讶异:“我们带了新的忠烈牌位过来,还要劳烦师傅们安置超度,不先去宝殿给菩萨佛祖上香诵经么?”
无妄面色略有尴尬:“师傅请您先行屈尊到后院禅房,宝殿如今正在修缮之中。”
怎么会挑选年底年初香火正旺的时候修缮?再说这天气天寒地冻的,也不是时候啊。宝殿门口的确是有工匠模样的人来往,三三两两的香客在门口顿足,向里窥探两眼,也不叩拜,摇头叹息着走了。
百里九顿时起疑:“一嗔老和尚呢?”
“师傅他老人家今日身体有恙,不太方便见客,还请百里施主见谅。”
百里九闻言不吭声,径直向着那宝殿走过去。无妄见无法拦阻,跺跺脚叹息一声,相跟了过去。
宝殿里,虽然已经简单休整过了,却仍旧满目狼藉。正中的释迦牟尼佛像金身斑驳,断了一只手臂,身上尚有刀削斧砍的痕迹。旁边的塑像全都蒙了红布,显而易见,定然是被毁的不成模样。
老夫人一见,面色大变,三两步进去,巡视一圈,转过身来的时候,声色俱厉,怒声呵斥道:“我百里家在大殿里供奉的忠烈牌位呢?!”
“对不起,老夫人,是小寺的罪过。”无妄面有惭色:“其实正想着人给老夫人送个口信,请您再重新请个忠烈牌位。原先的,被毁了。”
“什么?”老夫人大吃一惊:“是谁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毁了我大楚忠烈将士的牌位?!”
无妄支支吾吾半晌方才道:“老夫人先不要生气,消消火,您先到厢房之中喝杯香茗,我再跟您解释。”
老夫人有些恼怒:“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喝茶?究竟是谁?你赶紧说,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也是一个泼辣脾气,诺雅第一次见她这样大的冲冠怒火,威压十足,直接将无妄震慑住,头也不敢抬。
“是不是李茗祖?”一旁的百里九沉声问道。
无妄见已经无法搪塞过去,挥手屏退了大殿里忙碌的工匠和和尚,方才颔首道声“罪过”,然后将事情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事情起因在于山脚庙会,那李茗祖手下的狗腿子见庙会上人来人往,是个生财的风水宝地,就把主意打在了这里。约莫七、八天以前,差了人到庙会之上向摊贩索取高额的场地费用,若是不给,就拳打脚踢,赶了出去。
庙会之上的摊贩都是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不过只是求个全家温饱,哪里有那许多银两缴纳场地费用?全都敢怒不敢言,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就找人带头上山找师傅,希望能帮着劝解一二。
师傅他老人家可怜百姓凄苦,就向那些恶人求情,希望高抬贵手,或者少收取一些,放个活路。那些恶人都是嚣张跋扈习惯的,哪里能听得进劝告?最初时不过是骂骂咧咧的,还并不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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