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心肠软……”
穆胭脂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在质疑我吗?”
眼神的锐厉看着李教头渐渐低下了头去。
“林一川与穆澜同去池家,有他在始终不方便行事。林大老爷不是活不了两年?想法子让林一川提前回扬州去。”
李教头应了。
穆胭脂转身回房,临走时脚步停了停,轻声叹道:“我待她狠,何尝不是怕我心软。毕竟养了她十年。”
李教头张了张嘴,始终没有再说。他望着穆胭脂踏着月光孤单的背影,眉间终闪过不忍的怜意。
月光落在花间,落在湖上,落在床前,落在举杯照影的人身上,都是极美的清辉。落在前太医院院正家的废宅里,想象力丰富的人会以为鬼怪借着月光从草叶树藤新里醒来。
举国上下,郎中们心目中最高的圣地是太医院。能给皇帝贵人们问诊看病的,定是最好的。这是对郎中们医术的肯定。进了太医院,才明白这是宫里最命苦的职司。真正的伴君如伴虎。
京城太医院流传着一句话:太医们有三种死法,老死病死和被赐死。
第三种的概率并不比前两种低。
有时,并非医术不高明。而是医术太高明。于寸脉之间探得了一些不可为人知的秘密。
有时,是运气。病去如抽丝。脾气古怪的贵人等不及也能责怪御医。被打死或受斥责后羞愤自尽的不在少数。
药能救人,亦能杀人。太医院的御医战战兢兢行走在悬崖边上。太医院用药中正平和成了传统。
前太医院院正池起良就是这么个倒霉御医。
先帝驾崩那天,他开了剂猛药。事后太医院集体论方,都认为如果不是这剂猛药,先帝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至少不会在那一天驾崩。这个结论让太后伤心欲绝,继而大怒。池家被立时抄家灭门。
这件事虽然发生在十年前。但所有人都知道就是这么回事。
池家从被查抄灭门那天起,被所有人认定是凶宅。哪怕地段好,宅子够大,也无人敢买。一直荒废至今。
“我回家了。”穆澜站在院子里轻声说道。无人敢买,渐被遗忘的废宅是她唯一能栖身的地方。她自嘲的笑着。没有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池家还有着她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她迈步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破旧,还没有倒塌。扯掉已经染成灰色的帐子,连被带褥子卷了扔到旁边,结实的硬木床擦拭一番就能躺下睡觉。
简单清理了下。穆澜躺在了儿时睡过的床上。
她不再害怕。这里死去的都是她的家人。变成厉鬼,待她也只会有保护之心。她前所未有的踏实安心,就此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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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川回到了国子监。穆澜还在“病”中。
端午过后,生病的人很多。谭弈也“病”了。回到义父身边,听说许玉堂一点事都没有,谭弈难得的没控制住脾气:“定有人害我!”
明明全身发疙瘩的状况应该发生在许玉堂身上,如今受罪的人却成了他。谭弈气得要命。
“公子放心,这种毒并不厉害。不会耽误六堂招考。”太医院廖院正抚须微笑道。
送走廖院正,谭弈的愤怒化为了委屈。
谭诚坐在床边拍了拍他的手道:“技不如人,生气也无用。可有怀疑的人?”
谭弈第一时间想起了穆澜:“孩儿怀疑是她。她师从杜之仙,与许玉堂交好。端午孩儿唯一和她有过接触。虽然是她救了我。”
“这个穆澜……是皇上看重的人。暂不要动她。”谭诚说罢走了。
等到谭弈病好回国子监,离六堂招考只有三天。而穆澜的“病”却一直未好。
林一川想到穆澜的留言,没有去找她。他认为穆澜现在定独自呆在某处地方,平复着心情。他想,还是给她一个清静的空间比较好。
丁铃并不这样想。他伤还没好,又被上司催着半夜翻了国子监的墙,在谢胜的呼噜声中将林一川叫醒,进了玄鹤院后面的小树林。
“不是让你盯着穆澜。她人呢?”
“哦,还真拿我当保镖使啊?我一个人就一双眼睛,我总不能把她栓在腰带上吧?她不回国子监我怎么盯?”
没有穆澜的消息,无涯着急了吧?着急有用吗?你下的圣旨砍了穆澜全家的人头。穆澜还会和你好吗?我知道我就是不说,看着你干瞪眼。林一川脸上不服气,心头却阵阵暗爽。
“总之,你给我马上找到她。”丁铃才说完,就看到林一川脸色不好。他心想这位是菩萨是财神爷,得哄着,赶紧缓和了语气道,“她请假太久也不好吧?她毕竟是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病得太久,东厂会起疑。等到东厂查她,就麻烦了。”
“什么麻烦?”林一川知道穆澜的性别,还知道她是前太医院院正家的姑娘,第一时间警惕起来。
丁铃叹了口气道:“绳愆厅里也不都是投靠咱们的人。东厂如果发现她在装病,她免不了进绳愆厅。还会连累方太医。这是皇上好不容易才安插进国子监的人。能带来多大的方便与好处?你还是劝她早点回国子监吧。如果真不想回国子监了,也得早拿主意才是。”
小绿豆眼闪了闪。重点是这句话。林一川听不明白,穆澜一听就明白。
丁铃其实也不明白。但他以为自己明白。或许皇上对穆澜的关注引起了东厂的关注。皇帝并不希望穆澜再回国子监,成为和东厂角力的目标吧。
林一川倒是松了口气。他也不希望穆澜再回国子监,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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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感觉,歇一歇,只一更了。
第166章 一场新的交易
天才蒙蒙亮,穆家面馆的伙计拆了铺门板,开了铺子。
走进铺子的第一位客人让伙计们惊喜:“少东家!您怎么回来了?”
穆澜笑道:“给我煮碗面,浇两份臊子!”
她的声音传到了后厨,李教头佩服地朝穆胭脂看了一眼,麻利的将面揉开,切成细细的长丝。
穆胭脂煮好面,拿起铁勺,从罐子里捞出两大勺肉臊子浇在了上面,亲手端了出去。
团脸上的笑容和蔼如初,目光扫过穆澜皱巴巴的衣裳,吩咐名伙计:“赶紧把热水抬进去,让少东家洗个澡。”
她没有守着穆澜吃面,转身去了,嘴里叨唠着:“我去给你找换洗衣裳。”
一切如初。
穆澜搅和着面条,大口吃着。想着穆胭脂再没有自称“娘”,低垂的眼睫遮住了那一闪而过的嘲讽与伤心。
她呼噜吃完面,抹了嘴笑嘻嘻地朝后院去了。
舒服洗完澡,换过干净的布衣,穆澜拿着帕子绞着头发进了东厢。
“我来。”穆胭脂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坐在她身后替她擦头发。不等穆澜开口,她主动说道,“那天动静很大。京畿衙门围了街。东厂的人进了池家。”
她停了停,见穆澜没有反应,继续说道:“那天下着雨雪,二月倒春寒,天极冷。”
穆澜静静地说道:“那天是二月二十二。我六岁生日。我是雨雪天出生的。爹娘给我取名叫霏霏。雨雪霏霏之意。”
穆胭脂愣了愣,眼神闪烁不明:“你全都想起来了?你当时怎么躲过去的?”
“娘宽厚,常让奶娘接了女儿来陪我。奶娘说等到核桃八岁,就来做我的丫头服侍我。那天我和核桃玩捉迷藏,躲进了爹书房的小柜子里。想等他从宫里回来吓吓他。结果睡着了。”
“你爹回来……你还在睡?”
背对着穆胭脂坐着,穆澜的眼神也分外古怪。她轻叹道:“是啊。天意让我就那样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家里没有灯,我以为我还在做梦,跑了出去。”
是了,家里没有灯,光线太暗,穆澜一觉睡醒,见书房黑暗。小孩子定是害怕,没有看见他父亲横尸在书房。她跑进了院子,看到满院尸体,吓傻了。
“东厂将不在名单上的奶娘之女当成了你。杀完人后直接走了。令京畿衙门的人抬尸。松树胡同两边住着的都是朝臣官员。平时为邻,有个病痛都登门请你爹问诊。池家人缘极好。衙门的人不想惹了众怒,等到夜深人静才进池家抬尸查抄。在那之前,我进了池家院子,看到你呆呆坐在你母亲的尸身旁,于是将你带走了。”
穆澜听完当初被穆胭脂救走的经过,沉默了下问道:“您是因为东厂才去的我家?”
“澜儿,东厂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所以你才会回来,不是吗?”绞干了头发,穆胭脂将帕子放下,坐在了穆澜对面。
两人的目光都如此平静。
“东厂也灭了您满门?”
“诛连九族。”
“杜之仙为何要帮你?”
“他在帮他自己。东厂也是他的敌人。”穆胭脂的眼神很坦荡,“你不要问我的家世来历。我不想回忆。”
穆澜点头:“我只知道东厂是共同的敌人就行。我需要知道那天我爹在宫里为先帝问诊,发生了何事。你可以开出你的条件。”
如果穆澜不开条件,穆胭脂反而觉得奇怪。她微微笑了起来:“我送核桃进宫,就是让她帮你查这件事。我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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