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带下去吧。”平梅端着身子站在那处,背脊挺得笔直。
一旁有老嬷嬷上前将素梅拖下去,素梅哭天喊地的声音凄厉而尖利。老嬷嬷一把捂住素梅的嘴,强硬的把人拽远了。
刑修炜依旧在吃着茶,脸上似乎还带着笑。
平梅站在一旁,神态有些惴惴不安。
庭院内有一如盖大树,长势极好,葱郁非常。正值午后,庭堦寂寂,小鸟时来啄食,树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哎呀,这可不能啄。”平梅错眼瞧见那小鸟要去衔美人蕉,赶紧上前阻止。
这是一株双色鸳鸯美人蕉,乃美人蕉中罕见珍品,整个宋宫内只此一株。所谓双色便是一片花瓣上有艳红与明黄两色各半,同株异渲,形如鸳鸯。苏阮最喜它,因为她觉得这红黄二色与她和陆朝宗十分相似。
“去。”抬手挥开小鸟,平梅小心翼翼的仔细瞧了瞧那双色鸳鸯美人蕉,见没甚损伤后才缓慢的吐出一口气。
刑修炜站在原处,视线所及之处是平梅捧着那株美人蕉的模样。
平梅长相虽不及苏阮,但却自有一番韵味,让人看在眼中极其平和,心神沉静。
刑修炜拢着大袖上前,站定在平梅身旁,“平梅。”
“嗯?”日头下,平梅一身肌肤被照的透白,她转头看向刑修炜,鬓发轻垂,搭在面颊上显出一抹娴静神色。
刑修炜伸手替平梅拨开那缕碎发,指尖轻抚过她的面颊道:“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
刑修炜的手上覆着一层薄茧,磨在平梅的脸上有些微痒。平梅往旁侧了侧身子,面颊晒得有些红。
“我,我并未不愿。”
“既是愿的,那为何瞧见这些个小宫娥你反倒还帮着?”刑修炜说话时脸上带着笑,但那笑却不达眼底。
平梅神色一顿,她捏着手里的绣帕,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殿内传来响动,刑修炜抬手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太监帽,转身回到殿门口,片刻后,穿着龙袍的陆朝宗从内步出,神色餍足。
平梅站在原处行礼,瞧着刑修炜随在陆朝宗身后走远,手里的绣帕越捏越紧。
他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瞧不上她了吗?也是,她一个二十几岁的老宫女,怎么能跟人家鲜嫩的小宫娥比,所以这是在怪罪她将素梅随意发落了?
“姑姑。”管事宫女上前,将今次凤宫的账本递给平梅过目。
平梅接过账本,看了片刻后道:“将素梅送到刑大人那处。”
“这……”听到平梅的话,管事宫女的脸上显出一抹惊诧神色,她小心翼翼的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平梅摇头,捧着手里的账本进到内殿。
殿内,苏阮正靠在榻上歇息,身上搭着一条薄被,浑身肤色雪白,滑如凝脂般的像个玉人。
“娘娘,热汤备好了。”平梅放下手里的账本上前,轻声开口。
“嗯……”苏阮闭着双眸,软绵绵的应了一句,然后就着平梅的手从榻上起身。
平梅蹙着眉头,将苏阮扶进热汤内。
苏阮睁开眼眸看到平梅那副紧蹙眉心的模样,好笑的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道:“这是怎么了?这脸怎么皱的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媪一样?”
“奴婢无事。”平梅摇头,将竹篮子里面的干花瓣洒在热汤内。
苏阮反身趴在浴桶边缘,藕臂下垫着一层厚实巾帕。“你呀,就是性子太闷,什么事都不愿多说。”
平梅抿唇,犹豫半响后道:“今日,刑大人他,好似是生气了。”
“哦?”苏阮显出几分兴趣,一双柳媚眼睁大,直勾勾的盯着平梅瞧。
平梅面色微红,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与了苏阮听。
苏阮听罢平梅的话,笑着躺倒在浴桶边缘。“哎呦,笑死我了。平梅呀平梅,枉你平日里规规矩矩的做事干净清楚,怎么一碰到这情情爱爱就跟个二木愣子一样?”
凤宫内的大小事务皆要经平梅的手,苏阮平日里基本不管事,所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梅竟然对这些情爱东西这般迟钝。
“我告诉你,你送那素梅过去,刑大人不仅不会消气,还会愈发生气。”
“这是为何?”平梅抿着唇瓣道:“奴婢都顺着他的心意将人给他送过去了,他为何还不满意?”
“傻平梅,刑大人这是在吃闷醋呢。”苏阮把玩着手里沾湿的花瓣,纤白指尖捏在上面轻抠出几个月牙状的痕迹。
“若说吃醋,那也是奴婢吃醋。”他吃什么醋呀!平梅闷着脑袋,声音有些低。
那时她端着凉茶从侧殿门口出来,一眼瞧见正攥着素梅手腕的刑修炜,心里头闷闷的也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滋味。
“哦?我的平梅还吃醋了?”苏阮朝着平梅晃了晃脑袋,披散的黑发轻浮在热汤上,沾着嫩花瓣,漆发红花的尤其艳媚。
平梅垂眸不说话,只替苏阮披了一块巾帕在背上,“娘娘莫泡久了,对身子不好。”
苏阮但笑不语,手扶起一捧热汤散开,舒缓的靠坐下来。“刑大人跟在陆朝宗身旁久了,这脾性也沾了一二分,都是心里头狠的人。但只要他把你放在心尖上,那这辈子就错不了了。”
平梅上手替苏阮绞干长发,眉眼轻动。
翌日,天色微亮,小镜子就急匆匆的来寻平梅了。
“干娘,干娘……”
“怎么了?”平梅刚刚梳洗完毕,顺手推开房门。
小镜子面色焦急的站在房门口,一眼瞧见平梅便赶紧道:“干爹出事了。”
“什么?”平梅面色一瞬煞白,连什么事都没问就急匆匆的往刑修炜处跑去。
刑修炜作为东厂都督,在宋宫内专门有一院落。三进三出,幽静宽敞,尤其是夏日里,绿水凉棚的看着好不清凉。
“刑大人?”平梅一把推开主屋大门,看到躺在榻上的刑修炜。
刑修炜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身旁绮窗大开,暖热的日头照进来,更是衬得他整个人虚弱了几分。
小镜子随在平梅身后,抽抽噎噎的道:“昨日里还好好的,今日就病的下不来床了。”
“怎么回事?”平梅坐到榻旁,小心翼翼的给刑修炜擦拭了一下脸上的热汗。
刑修炜紧闭着眼眸,神色痛苦。
房门口,素梅跪在那处,浑身抖如筛糠。
刚才平梅进来的急,压根就没注意到房门口还跪着人,这会子她一眼瞧见素梅,猛地一下就站起了身,朝着她大步走过去。
“是不是你?”平日里平梅说话虽严苛,但却从来都没有这般歇斯底里。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素梅用力的摆着手,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干娘,你快去看看干爹吧。”小镜子站在一旁直跳脚。
平梅抿着唇瓣转头看向小镜子,“你先照看着,我去求皇后娘娘请太医。”
刑修炜虽是个都督,但却依旧是个奴才下人,这太医不是他随便就能请的。
“请了请了,是皇上亲批的。”小镜子慌忙拉住平梅的胳膊,“干娘,你还是快来看看干爹吧,干爹怎么都不醒,这都昏睡了好久了。”
平梅本就心里担忧,这会子被小镜子闹得愈发心焦。她踩着绣花鞋疾步走到刑修炜身旁,看到他干的起皮的唇瓣,赶紧端了一碗凉茶来用指尖沾了茶水给他润湿。
“干娘。”小镜子抹了一把眼泪珠子,急的不行。
平梅蹙眉,朝着他道:“你去外头瞧瞧太医来了没,还有那小宫娥,趁早打发去了。”
“哎。”小镜子应了,刚刚踏出房门,就被素梅一把给推开了。
“姑姑,姑姑你不能这样,我是刑大人特意招进来的,若是要走那也应该是刑大人打发奴婢走,轮不到姑姑。”
若说素梅一开始还有些惊惶,到后头便是趾高气扬了。
平梅还在替刑修炜湿着唇瓣,她听到素梅的话,突兀轻笑一声道:“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什,什么?”素梅惊诧抬头。
平梅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素梅,面色平静。“你能进这院子,是我让管事宫女给你带进来的,现下我让你走,你就得收拾包袱趁早的走,不然等到了走不了的时候,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平梅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素梅自然知道这人不能惹,但是她不甘心就这样把到手的机会拱手让人。
“姑姑,刑大人现下生死不知,奴婢在旁照看,您也安心。”放软了声音,素梅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闭嘴。”平梅瞪着一双眼呵斥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素梅喉咙一噎,她瞪眼看向平梅,“姑姑,待刑大人醒了找不见奴婢,姑姑也担得起吗?”
“担得起。”平梅缓慢开口吐出这三个字,就让一旁的小太监把人给拖了出去。
房门口,小镜子领着姚太医入内,脸上细密密的浸着一层薄汗。小镜子随在平梅身边有一年之久,从未见她发过如此大的脾气。
“姚太医。”平梅认得姚太医,苏阮那处每日一次都是姚太医诊的脉。
“平梅姑娘。”姚太医拎着药箱进来,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刑修炜,面色一变,“这人是中了暑气了,怎么还在日头底下晒着?快点把人搬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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