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回来的,我可是你师父,不会丢下你。你在这里要好生练我教你的武功,等我回来了考校你。”霍锦骁柔声安慰他。
巫少弥手微松,霍锦骁往外迈了半步,他的手忽又攥紧将她拉住。
她转头,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也是这般攥着东辞衣角,和他走过深山曲径、长街深巷,每每分别,她也总不肯松手。
“阿弥……”她轻叹,并无不耐,待要再劝,他的手已然松开。
“我在这里等你。”他退到漆色斑驳的神龛下,人被阴影笼罩。
霍锦骁看了他两眼,狠下心转身掠出废庙。
也许在所有分别之中,被留在原地的人,注定更难踏出桎梏。
————
离开废庙时已是金乌半垂,银钩浅挂,日月同临。霍锦骁施展轻功一路疾掠,她小小的伤心很快被抛到脑后。想到晚上能吃着孟坤婶烧的饭菜,和孟思雨说些体己话,陪六叔说几段书,和孟昭安抢西瓜,她的心就已经飞了起来。
天色慢慢暗透,连最后的夕阳余晖都消失不见,只留清浅月光将四周照出无数阴影,海浪声掠耳而过,越发清晰。
到了村口田梗上时,霍锦骁忽然间察觉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这个时间应该是村里各家各户用完晚饭,拿着大大的蒲叶扇子到屋外纳凉说话,消散一日疲惫的时间,孩子们会聚在村中的大榕树下玩闹,不该像今日这般安静。
静得……竟连一丝光芒都没有?
她停了脚步,站在村口的石牌坊下,忽觉海风冷得彻骨。
“阿嚏。”她很小声地打了个喷嚏,海风的咸味里夹杂着一股让人发怵的气味。
腥且甜,像铜锈。
属于血和死亡。
她的五感比一般人要灵敏,这气味让她很不舒服,如同一双无形大掌突然掐住喉咙。她蹙紧眉头,轻轻跃到最近的房子屋顶上,猫下腰纵跃几番,无声无息落到古钟楼上。
钟楼在村子中央,是村中最高的楼。
霍锦骁及目四望,村中黑灯瞎火,半点烛火都没有,宛如死城鬼村,只有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催人作呕。
不祥之感愈发强烈,她从钟楼上跃下,似蝙蝠般掠向孟坤家。只是还未到孟坤家,她就已看到数人横伏在路中央,而越往前,倒下的人越多,从钟楼往海边方向一路过去。
触目惊心。
钟楼乃是村民集会之地,每有急事发生,村长便会敲响此钟号令村民,看这方向应该是村民集中之后往海边去。霍锦骁落地,蹲到其中几个人身边,将人逐一翻转。
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她出村之前其中一人还来过孟家听她说书,送了她两坛酒。记忆仍旧鲜活,可眼前的身体却已冰冷,衣上血色干涸,和巷间白壁上的污痕一样,大片大片,似压天阴影。
霍锦骁惊怒急痛,拔腿就往孟坤家跑。
一路上,全是村民尸体,村民们死时手里都还拿着棍棒铁器,仿佛以此为武器。路两边的屋子已被搜得凌乱不堪,随手推开一扇门,就能看到老人、女人或孩子的尸体,惊惧的表情、逃之不及的姿势,甚至于有女人被撕裳裂衣,裸/裎着伏在家中床榻桌上,未能瞑目。
“小阿勇……”
总喊她仙女姐姐,嚷着长大要娶她的孩子倒在自家院中的瓜棚下,手往前抠着土,挣扎着想要逃跑,身体已然僵硬。
霍锦骁捂着唇,脑中空白一片。
血腥味浓得像要钻进心肺、染入骨髓,天际银月清钩似鬼魅狞笑,扯着心脏,一下下的戳。孟坤家在村路尽头,孤零零的模样,围在院子前的竹篱笆已被踏平,孟坤倒在自家门口,一身的血,手里劈柴的刀还攥得死紧,孟奶奶倒在井边,孟婶抱着昭安一起躺在血泊里……
月色之下,全是充满惊恐却已僵硬的脸。
从进村到现在,她没看到一个活口。
————
孟坤家再过去些,是片沙滩,涨潮也淹不到那里。浩瀚大海诡谲难测,纵然无风无雨,也叫人心生敬畏,如天穹倒扣于地。浪涌阵阵,像三弦奏出的苍凉乐音,如泣如诉。
淫/声浪/语的欢笑揉在浪涛拍岸声中,篝火冲天,将沙滩上的人印得满面红光。
数十个壮实大汉围在篝火旁举着刀刃饮酒作乐,四周堆满从村民家里抢来的箱笼,稍远些的海面上泊着几艘船,船上火光点点,似在应和岸上的人。
地上铺着巨大毡布,有人拎着裤头从布上站起。这人光着膀子,肩上纹着凶悍的海鹰刺青,身材壮实,肌肉遒劲,方脸阔额,一对倒三角眼充满阴鸷。
他三两下系好裤子,伸手抹抹下巴,冲旁人道:“什么十里八乡的美人,我呸,味道还不如馆里姑娘。”
毡布之上,躺着衣衫褴褛的女人,目光空洞望着星空。
“早知道这村子这么穷,老子就不费力上岸抢了,一帮贱民。”他啐口唾沫,从旁人手里抢过一坛酒仰面便饮。
“二当家的,你看,这可是好宝贝。有了这东西,大当家的寿礼不愁压不过三当家和四当家了。”有人躬着腰谄媚地献来一物。
那人伸手抓起他献来的东西。
火光之下,暗金涌动。
“水火不侵,兵刃不伤,果然是宝贝,这趟也算不亏。”那人“哈哈”大笑,阴鸷目光望向不远处断崖下站着的人。
人已断气,仍不肯倒,倒是条汉子。
“把他的尸体剁碎了喂我的狗。”那人冲他呶呶下巴,吩咐道。
“是。”旁边的人应和着,又垂涎望向毡布上的女人,“二当家,那这女人?”
“赏给兄弟们了。哈哈哈!”
“多谢二当家赏。”四周响起无数狎笑。
毡布上的女人终于动了,她费力翻过身,双手往前抓着毡布往前爬,空洞目光直落在断崖下的人身上。
身后有人一脚踏上她的背,抓着她凌乱的发往后一扯。
她张嘴,嘶哑的声音已经出不来,只剩滑过脸颊的泪。
“放开她!”
冷冽的声音似冰刃。
一簇火色从海边礁石上的小路中出来。
岸边寻欢作乐的人面色均是一凛,拔出兵刃戒备地望向声音所出之处。
出来的,只有个举着火把的女人。
火色如血,将她明媚无双的容颜染出三分妖异,如同荒野行来的鬼魅,每一步,都踩在死亡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顶锅盖先走一步……
☆、杀戮
海风将火把吹得摇曳不止,霍锦骁的脸藏在火光中明明灭灭,一双眼既无惧亦不惊,本是冰凉刺骨,双瞳却因盛满破碎火光而显得过分媚惑,像海底的珊瑚丛,分明有着割喉的锋锐,望之却拥有尘世难极的绚丽夺目。
因为她突然出现,沙滩上的海寇们都停止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扯着孟思雨头发的男人不知不觉松开手,孟思雨艰难抬头,泪眼模糊地看她,满脸不可置信,手伸到半空,咿呀两声,只得嘶哑句子。
她怎么回来了?她怎么能回来?
“还有活口?”被人唤作二当家的为首之人从人群里走出,上上下下地打量霍锦骁。因见来者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他倒不急着抓人,反而觉得颇有意思,“你是何人?怎么不逃?难道不怕我们?”
“是你们屠的村子?”霍锦骁走到篝火前就止步,目光从渐渐围来的男人脸上一一掠过,声音静得像雪落。虽然没有动手抓人,但四周海寇已将她团团围住,她粗略估了数,约有五、六十人,这还不算站在远处礁石与船上的人。
“怎么?你想报仇?”为首那人反问她。
“你们人太多,报不了仇。”霍锦骁淡道。连六叔都战死,她没有胜算。
篝火之下,她的容颜越发清晰,原本已压着孟思雨的男人站起,直勾勾看着她:“这娘们好漂亮,看那一身细皮嫩肉,要是让我摸上一摸,死了也甘愿。二当家的,我不要分银子,也不要这个女人,你把她赏给我……”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为首的人一脚踹翻。
“你他妈的想得倒好!老子都没尝过,轮到你?”那人暴喝道,又接连踢了他几脚。
围在四周的人都轰笑起来。
“你来是想救她?”为首那人在轰笑声中走到她身边,以目光望着孟思雨示意道。
“是。”霍锦骁道。
“听听,你们听听,这娘们说要从老子手里救人?”那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般仰天大笑,末了笑一收,阴沉道,“进了狼窟就是老子的人,老子想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自身都难保,还想救人,先陪老子来乐一乐,哄好老子,也许我发点善心……”
说话间他伸出手。
“二当家。”有人阻止了他。
人群后面走出个身穿襕衫,头戴方巾的白面儒冠,年约三旬,蓄着八字胡,双眸阴沉狠辣。
“乌先生。”那人对此人倒是客气。
“这么漂亮的女人,别说在我们金蟒岛,就是整个东海都挑不出一个来,二当家不妨……”乌先生欲言又止。
那人一边打量霍锦骁,一边问:“乌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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