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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王朝 (尤四姐)


  星河听后阖上了文书,靠着椅把手说:“活儿又来了。”
  徐行之不解,“南玉书最爱抢阳斗胜,这案子就算批下来让查,也是他的职权范围。”
  星河笑了笑,问徐图之,“私宅的情况写得明白吗?”
  徐图之说是,“在哪个胡同,多大年纪,宅子里有多少人伺候,都一清二楚。”
  “通常底下人弹劾,私设幕府和擅用军饷两项,就足以置人于死地了,何必连那些外宅的数目的报得一清二楚?这个写密函告发的人,其实在意的是他在外头养妾,恐怕那些妾还不是暗门子,有正经出处,且已经给他生养了。”
  她刚说完,徐图之就拍大腿,“大人神了,一猜一个准儿。收得早的外宅都有生养,最大的儿子已经十来岁了。”
  “瞧瞧。”她囫囵一笑,“大了得认祖归宗、得进家学、得安排入仕,还得娶媳妇儿。将来家业田产,庶子都有份儿,倘或外头儿子多了,家里正头儿子可吃大亏。”女人就是有这本事,前后串联起来一琢磨,一场人伦大战就在眼前。
  “这么说来,写密函的人没准儿是内鬼?”
  她没应,伸了个婀娜的懒腰,支着脑袋说:“等南大人查下来就知道了,这会儿不能下定论,不过总有咱们出马的时候。十来处外宅呢,可够没日没夜的过审了。”
  屋里的千户笑得有些尴尬,女上司嘛,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点儿姑娘的风致。比如那一摇曳的妖娆,也让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心儿跟着摆动起来。
  徐图之看见炭盆里的炭快烧完了,平时懒出了境界的人,添起炭来别提多利索,看得他哥哥一阵鄙夷。锦衣使的美貌照耀了整个铁血的衙门,这是件令人高兴的事。虽然她的做风并不像一般的女孩儿,办起事来又准又狠,但姑娘就是姑娘,只要年轻貌美,没有一个是招男人讨厌的。
  叶近春到了廊下,探头一看,“大人,该用午膳啦。”说着回身招招手,身后进来三个太监,都是内侍的打扮,提着食盒弓着腰,麻溜收拾了八仙桌上的东西,红绸一铺,就揭盖儿搬吃食。
  她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叶近春说:“太子爷吩咐的,天儿太冷,不忍心叫大人吃外头的东西。让典膳厨专给大人做得了,往后每天给大人送一顿午饭,其中前菜三品、御菜三品,饽饽二品,每天轮着花样来,叫大人开开胃口。”
  星河头都晕了,“这又是唱的哪出?”
  叶近春笑得含蓄,“这个奴才就不知道啦,太子爷亲自给的示下,说大人不容易,没的忙起来又忘了吃饭。或是胡乱填塞两口,对身子也不好……太子爷要给您养身子呢。”
  养身子,外人不知情的,听着真以为作养了身子好生孩子。横竖他就是这么蔫坏,连好好送顿饭都要把人往岔里引。看着那一桌子铺陈,宫中御供的瓷器盛着,和冰冷的值房格格不入。这么多的菜,她一个人也吃不完,边上的千户欲躬身告退,被她叫住了,“留下一块儿用吧。”
  千户们面面相觑,这可是宫里送出来,太子爷特意滋养枕边人的。他们这些泥脚杆子,有多大的脸,敢上那桌子分一杯羹?
  “不不不……”他们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衙门里有伙房,咱们上那儿吃去。”
  星河在男人堆里当官,没有那些官家小姐卧房里开小灶的习惯。不住出言挽留没有必要,她偏头吩咐叶近春,“添两副碗筷来。”两个千户进退不得了,她大方地指了指,“都是自己兄弟,不必客气。”
  自己兄弟,这话说来豪迈又慰心。徐氏哥儿俩向她抱拳,便不再推辞,一左一右坐了下来。
  他们替她办事,虽然原本就是他们份内,但纲纪之外总有人情。席间你来我往,一张桌上吃过饭,交情就不一样了,办差自然也更尽心。
  徐图之是弟弟,他和他哥子不一样,二十五六光景,欠了行之的沉稳,性情更跳脱。饭后一抹嘴,感慨道:“这回是托大人的福啦,也叫咱们尝尝御供的菜色。咱们是小小的千户,这辈子除了进宫回事儿,没人请咱们吃席。”
  星河听了一笑,“宫城四门上戍守的,都是咱们控戎司的人,目下由南大人调遣分派。可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风水轮流转嘛,未必转不到咱们头上。等当上了控戎将军,就是在皇城内办差了,没人请你们吃席,我来请,大伙儿热热闹闹的,开创出一个咱们的大局面来。”
  抱负是要有的,不光男人该有,女人也一样。控戎司衙门内当要职的,尚且都只是千户,等干上了将军,虽说不过是个杂号将军,但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大有屎壳螂变季鸟的光荣。
  千户们两眼放光,那头伙房里出来的金瓷等人见他们剔牙,发现错过了好机缘,个个抱憾不迭。当然不是嘴馋那一口御菜,吵吵嚷嚷只为凑趣而已。
  收进了食盒的几盘点心重又被端出,盘儿里的鞭蓉糕、豌豆黄遭了贼似的,一抢而空。太监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临了摇着脑袋把空盘收起来,暗里只是感慨,亏得宿大人能在这儿扎根,都是些什么人呐,没规没矩,一群彪子!
  那头南玉书从宫里回来,让人请锦衣使过来商议,把信件交给她过目,“皇上对此事很看重,曹家是外戚,虽然没落了,但曹瞻掌管北军,终究是个人物。我不敢妄揣圣意,但这种亲戚,对朝廷来说是越少越好。在太极殿里时皇上口谕就是叫查,我出东阁门时御前总管太监追上来,重申了两字,叫‘严查’。请锦衣使来,是因里头掺合了十处外宅……”一头嘀嘀咕咕骂起来,“狗娘养的,外头十个,家里还有五个,王侯都没他猖狂……那十处外宅要劳锦衣使大驾审问,衙门里糙老爷们儿审起来不方便,也不好说话。”
  星河仔仔细细把信看完,这种案子审起来不麻烦,只要上军中查明,确有拖欠军饷的事儿就成。至于那些女眷,找个地方先看押,统计了人数,该入罪的入罪,该为奴的为奴,三两下就处置完了。这些都是浅表的东西,可以不去管他,叫她瞩目的,是这案子背后的有利可图。曹瞻掌管的是北军,而京城之外的驻防都归枢密使霍焰掌管。换句话说霍焰是曹瞻的顶头上司,他敢私吞军饷,这位枢密使知不知情?是否也当一查呢?
  她调转过视线来,看了南玉书一眼,“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南玉书唔了声,“宿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大人是这会儿才叫卑职看见这封信,倘或早早和卑职商议,卑职绝不赞同大人入宫呈报。”
  南玉书一脸错愕,“宿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事关军饷,这样大事,怎么能不上报?”
  她垂眼,把书信放在了他面前,“如果单是曹瞻一个人的事儿,自然是应该往狠了查。可这件事背后还牵连其他大员,那尊大佛,恐怕你我都惹不起。”
  南玉书怔了下,细思量,“你是说枢密使霍焰?”
  星河点了点头,“曹瞻是外戚,霍焰是宗室,要论资排辈,霍焰和皇上是一辈人,连太子爷见了他都不得造次。曹家如今是空了,他在枢密使手下,本就有背靠大树的意思,大人要查他,难道能绕过枢密使吗?枢密使这人……我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但知道他和我哥哥同在一个衙门,大人对他熟悉吗?”
  南玉书也是摇头,“当初枢密院掌控整个大胤的军政大权,枢密使何等风光,人家又是皇亲,咱们这些人,压根儿不在他眼里。如今枢密院的权虽然分散了,但霍焰照旧不动如山,绝不会屈尊与我等为伍。”
  这就是了,她也曾经听说过,枢密使是个过分骄傲的人,且绝不简单,否则星海周旋这些年,不可能扳不倒他。她倒是对这人有些兴趣,如果能借此动摇他的根基,那么星海这个副使,便有更大的活动余地了。
  她冲南玉书笑了笑,“大人办差这些年,没遇见过比这更难处置的关系吧?也是个契机,借此会一会那位枢密使大人,瞧瞧他是如何的三头六臂。”
  南玉书笑她到底是个小女孩儿,女人对大人物难免心生敬仰。男人却不一样,需先衡量彼此的实力,一旦碰撞,也许就是你死我活。
  “真要说关系,还是宿大人比南某更近一层。尊兄和霍焰同僚十来年,一正一副职位相差无几,私下里应当也颇有交集。宿大人前往,枢密使卖副使一个面子,似乎好过南某单刀直入。”
  到了紧要关头就撂挑子,这位南大人也可说是个人才了。星河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来,“卑职只管女眷事宜,插手南大人的公务,岂不是越俎代庖吗?况且我也不敢肯定人家见了我,愿不愿意赏个好脸子。万一见我是女官,不肯同我夹缠,那我走这一趟,可就打草惊蛇了。”
  南玉书急于拉她填窟窿,话说得相当漂亮,“宿大人自谦了,锦衣使监管宗女不过是个说法儿,您副使的衔儿,可是到天上也卸不了肩的。枢密使就算再不近人情,瞧着太子爷的面子,总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况且又是例行公务,询问他辖下官员挪用军饷一事,他要是不耐烦应付,那就只好呈禀皇上,请皇上定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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