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素却笑着说:“小娘子还是在这里等着吧。舅老爷不发话,那程大郎是不会让九郎十郎回来的。”
四娘的心砰的几乎跳出腔子:“你——你说什么?!”
莺素福了一福:“小娘子别怕,这汴京城里,谁敢拿舅老爷当个伶人?他只是喜欢这个,聊当消遣而已。便是开封府的府尹,上门请了三回,舅老爷也不曾去演过一回。那程家的大郎,能被舅老爷选中,结识舅老爷,是他的造化,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呢。”
四娘眼前一黑,程之才那无赖,明明是程氏的侄子,这阮玉郎将他拿捏在手里要做什么。
莺素笑了笑,又屈膝行了一礼:“小娘子果然提出来想回去,那奴只好按舅老爷的吩咐,替他问一问小娘子:您是愿意嫁给程大郎做妻子,还是愿意嫁给吴王。大富还是大贵,任由您选。这也是舅老爷头一回见外甥女,送您的见面礼。”
四娘听见自己的上下牙不受控制打颤发出的咯咯咯声音:“什——什么?”她惊惧太过,看着眼前依然微笑着的莺素半天,才几乎是呻吟着开了口:“不要,我不要嫁给他们!我没有这样的舅舅!我不是他的外甥女,我不要什么见面礼。”说到末一句终于崩溃,捂脸哭了出来。
莺素却摇头道:“小娘子您是阮姨娘生的,三郎君是阮姨奶奶生的,这孟府上下,九郎十郎和您是舅老爷嫡亲的外甥、外甥女。多少人想求富贵也求不到。舅老爷心疼您,都给您准备得妥当极了,您这样岂不是让舅老爷寒心?”
四娘捂着脸哭道:“我姓孟!我母亲是眉州程氏!我亲舅舅姓程,表舅舅姓苏!我没有姓阮的亲戚!你不懂你不会懂的!你放我走,我母亲就在楼上!我要去找她!”
莺素就幽幽叹息了一声:“这人,要是忘了本,就不好办了。小娘子执意如此,奴就按舅老爷的吩咐,说得再清楚一些。您若是嫁了吴王,至少也是位太子孺人,甚至良娣。待太子登了基,小娘子至少是一个三品婕妤,若能母凭子贵,那妃位也是囊中之物,若是再有造化一些,日后太妃也能做得。您若是嫁去程家,以后便是豪富之家的当家主母,花不完的钱财,穿不完的锦绣,那巴蜀一地,便是一州的太守夫人,也要看您的脸色,仰您的鼻息。”
四娘用手捂住嘴,一边摇头,一边泪如雨下:“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些。”她为什么要嫁给这些人,这些她完全不认得或者避之不及的人?若是那个人,为妾,为奴为婢她都心甘情愿。她为何要听阮玉郎的摆布!她姓孟可不姓阮,她要回去告诉婆婆,婆婆不会任由他们糟践自己的。只要禀明了嫡母和婆婆,赶走莺素,她和姐妹们同进同出,就不会任人操纵。姨娘和姨奶奶只不过用来生养的侍妾,枉费她从小就亲近她们,那么信赖她们。她们竟敢伙同外人,妄图操纵她的亲事耽误她的终身,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不信孟家奈何不了一个以色侍人的戏子!
莺素上前替她拭泪:“小娘子还真是天真可爱,舅老爷还说了,小娘子回来,恐怕会先想要告诉你嫡母或是你家老夫人,想要赶走奴,甚至想连庶母也不认,连阮家也不认。若是小娘子不肯选,就让奴问一问小娘子心里头是不是有这样的打算?”
眼前平时温和端庄的女使,此刻却像露出尖牙的毒蛇。四娘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似乎都被那所谓的舅舅料中了。看着她脸上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四娘不禁缩了一缩,定了定神,摇头辩白道:“我没有——没有这样想。我做不了主,我哪里能选呢?我是孟家的四娘,亲事是家里人做主,我婆婆我爹娘都不会答应的。”
莺素轻叹了一口气:“看来小娘子还不信舅老爷的能耐呢。往日泉州府,今日汴京城,奴还没有见过有舅老爷办不成的事。若是小娘子不是自己不肯,自然是好事。那些自以为很聪明不听舅老爷话的小娘子们,今夜恐怕能收到些冥钱吃食,倒也不至于沦落在饿鬼道中。”她顿了顿低下头靠近四娘的耳边说:“就算变成了鬼,舅老爷高兴的时候,还扮成青提夫人下去探望探望她们呢。”
四娘发着抖,拼命掐着自己的手心:“我——我没有不信。他能把你安排在我身边,自然是神通广大。我是真的头很疼,你去跟九郎十郎说,让他们安排牛车先送我回去吧。我难受,难受得很。”
莺素屈了屈膝,意味深长地说:“既然小娘子要奴去,那奴就替小娘子去寻九郎十郎了。”
四娘一愣,看着她行了一礼竟真的出去了,跟着她到门口张了张,看她果然是往西边二楼程府的包厢而去。她跨出门槛,东张西望,想就去三楼找嫡母和七娘九娘。
一位女执事看着她一个人,笑着迎了上来:“小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奴好为您引路。”
四娘低声说:“我母亲在三楼看戏,我想上去找她。劳烦姐姐带我去。”
女执事心中疑惑,脸上却不显露,屈膝福了一福:“小娘子,我们这二楼和三楼的人和物都不互通。只有一楼才有专供贵人进出的门。要不,奴带您过去,让那里的执事先通报一下?或者小娘子先回房里歇一歇,奴去传了话,若是三楼的贵客知道了,那执事娘子自然会来接您。”
四娘一愣,她刚才随着阮玉郎东绕西绕,太过紧张,都没注意这个。这时东长廊上专供女眷使用的净房里,走出两个人来,四娘定睛一看,竟是苏昕和她的女使,她心中一动,赶紧对女执事说:“劳烦姐姐替我去通传一声,找陈太尉家房间里作客的程娘子,就说孟家的四娘子头疼得厉害。多谢姐姐。”
她看着女执事去了,赶紧回房里,用帕子沾了茶水,将脸上泪痕擦了,再回到门口,听着苏昕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才打开房门,跨了出去。
“苏姐姐!”四娘一脸惊喜地喊道。
苏昕陪着婆婆和娘亲还有王璎前来看戏,苏昉又不在,本就觉得无聊,已经来回外间的净房好几次,只当散步。女使劝了她好几次,求她不要去那奴婢们更衣的浅窄简陋之地,她也不肯听。史氏见她实在没劲,才由着她去了。
看到四娘,苏昕也一喜,就朝房里看:“竟这么巧!九娘她们呢?”
人人都只想着九娘!四娘心中一刺痛,福了福笑着说:“都在三楼陪长辈们看戏呢。今日我陈家表叔母请我们来看戏。”
苏昕一愣:“是太尉家请你们来看戏的?你怎么倒一个人在这里?”
四娘点点头:“这是我翁翁带着两个弟弟看戏的地方,刚才我下来探望一下他们。现在正要上去找她们,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可巧刚才还看见你哥哥也在三楼呢。燕王殿下、陈表哥还有淑慧公主,都和九娘在一起说话,热闹得很。”
苏昕眼睛一亮,笑着说:“好啊!怪不得大哥今日开宝寺回来都没来二楼陪我,原来九娘在上头呢。”
四娘挽了她的手,两人说笑着就往东面长廊尽头的出口而去,沿路的几位女执事笑着同她们行礼。
这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喊:“四妹妹——四妹妹你要去哪里?”
苏昕一愣,四娘听那声音,哪敢回头,匆匆抓紧了苏昕的手:“别理会,瓦子多有这种泼皮无赖借机调戏女子的。”
苏昕自己虽然没有遇到过,却也听了四娘的,两人带着女使加快了步子。
刚至东长廊的尽头,已经有人挤了过来,推开苏昕的女使,挡在她们前面,笑眯眯行了一礼,柔声道:“多日不见表妹,怎么连表哥也不认识了?表妹可安好?”
眼前不是旁人,正是程之才。他身穿翠绿宽袖道袍,头上簪着一朵木芙蓉,脸上还有七夕那夜赵栩一拳留下些微乌青,正神魂颠倒地盯着四娘。
四娘猛然回头,身后却是程之才的三四个伴当和随从,正推搡开瓦子里二楼的几位女执事:“我们大郎见自己家的表妹,要你们多事!”一见她回头,纷纷吹起口哨来,喊着:“大郎你家表妹着实是个美人儿!”那旁边房间里出来两个侍女,一看这势头,也不敢斥责这几个泼皮,只责问女执事为何如此喧嚣。一位女执事赶紧匆匆下楼寻人去了。
四娘一眼却看见莺素正等在那房间的门口,看着自己,脸上还带着谦卑的笑容。她浑身颤抖起来,却只能抱着苏昕的手摇着头说:“苏姐姐,我不认得他。”
苏昕大怒:“你这无赖!敢瞎攀官家亲戚!我家的妹妹,什么时候有你这样的泼皮亲戚!”
她这一骂,程之才方转头看了眼苏昕,当下心花怒放,这四表妹娇怯怯扶风弱柳西子捧心一般的人物。可现在说话的小娘子却也不遑多让,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纵然在发火,一双含情目虽怒仍似笑,嗔视也带情。
这个月果然是他桃花最旺的一个月,短短几日,连续见到了这许多美人儿。程之才伸出手又去拉苏昕:“你既然是四妹妹的姐姐,那就也是我的表妹了。不如一起跟哥哥去听戏玩耍可好?”
话还没说完,他膝头已被苏昕蹬了一脚,痛得直跳了起来,眼中又不知被什么细细的东西戳了个正着,又惊又怕,痛楚难当,跟着不知是拳头还是什么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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