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章叔夜低声道,因船颠簸得厉害,他也不掏出火折子了,矮身坐在了榻边的地上,盘起了腿:“下大雨了,船颠得厉害,你可晕?”
六娘将身上的一块薄布向上拉了拉,眼睛才适应了黑乎乎的船舱内,见章叔夜脸上水光淋淋,便拿出帕子递了过去:“还好,章大哥你擦擦脸吧。”
章叔夜看着帕子顿了顿,伸手接了过去。
就这么一递一接,六娘不免想起麦秸堆里他递给自己的那块蓝布,幸好船舱内黑得很,他也看不见自己脸红。
章叔夜擦干了脸,却把帕子叠了叠放在手里看了看,塞入自己怀里,轻声道:“大雨洗尘,弄脏了你的帕子,待我回头洗干净再还给你。”
六娘犹豫了一刹,柔声道:“不打紧,章大哥留着用也无妨。”她的帕子依然还是老夫人的老规矩,不绣闺名,谁拿了也无所谓。
章叔夜沉默了片刻,将大夫开的药方说了。
六娘听了前两味药,后头却只听得见雨打在篷上极响,便只嗯了两声。
章叔夜实在无话可说,看着舱中小几上的蜡烛从烛台上跌了下来,伸手接了捏在手里,凉丝丝的有点黏感。
窗外陡然一道白光急闪,雷声炸过,仿佛就在两人的耳边。六娘吓得一抖。
雷声还未绝,章叔夜忽地开口道:“赵棣这厮如此欺你辱你,我定不会放过他。”可他心里又有点高兴,不知有点,是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洞房前的烦恼——
少年赵栩之烦恼:参考书和参考图册实在太多,自己什么pose都想试试,不知道阿妧喜欢哪一种。上下左右前后,究竟怎样才能让她不疼不痛还能舒舒服服呢。
少年章叔夜之烦恼:无人可问无书可看,两眼一抹黑,会不会被嫌弃。
少女孟妧之烦恼:她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应该什么都不知道都不懂......
少女孟婵之烦恼:他要是不知道也不懂,要不要告诉他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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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多少个币?哼哼哼。
继续撒糖,留言和糖成正比。
第323章
六娘在隆隆雷声中听到章叔夜这句斩钉截铁的话, 一怔。她和赵棣只在大婚那日见了一面, 这句赵棣欺她辱她,从何说起。赵棣碰也没碰过她。她恨的是阮玉郎, 还有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命运。
“他不曾欺辱过我。”六娘轻声细语道, 又觉得这话似乎在为赵棣辩白什么,便低声添了一句:“我见过他两回,只说过几句话……”但那私密之事却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章叔夜手中的蜡烛断成了两截,心跳得发慌。她是在告诉他么。赵棣册封她为皇后, 却不碰她,对她自然是一种侮辱。可若碰了她, 岂不是更大的侮辱。这一刹章叔夜倒觉得赵棣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那不放过他的理由似乎站不住脚。
舱外传来呼喊声, 章叔夜转头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六娘:“你别动, 我出去看看。”
六娘正暗自咀嚼自己的话会否令他误会,等回过神来, 章叔夜已开了舱门, 又转身将舱门关好, 雨丝从那一线缝隙里飞扬进来,门内已湿了一大片。六娘只看到章叔夜似乎笑了笑。那句小心只能噎回肚子里。
她将自己埋入膝间, 心中乱成一片。来路坎坷, 前途茫茫, 爹爹不知会怎样,还有娘亲一定伤心欲绝,两位兄长杳无音信, 婆婆、阿妧和家里的人定在为她担心。她孟婵这般不知羞,竟在琢磨着一个仅仅是相识之交的男子的心思。
六娘猛然将薄布拉起,一股脑地罩在了自己头上,布上的皂香味窜入鼻中,她深深嗅了嗅,把自己裹得更紧。榻上宛如有一个蚕蛹,除了随船身晃荡外,还在不停抖动着。
两张帆放了下来,桅杆却被闪电劈断了,砸破了前舱的蓬,舱中全是水。十几个年轻人正在往外舀水。船身被波涛不断掀上去抛下来,船底撞击在水面时发出巨震,不停地东倒西歪。船舷几次吃水,更多的河水涌了进来。那大夫受了惊吓,抱着药箱蹲在水中死死抓着断了的桅杆簌簌发抖,看见章叔夜嘶声喊叫:“你送我回去——快送我回去!”
两贯钱再金贵,也不该拿命换,初初就不该看着他忠厚老实跟他上了这贼船。只可惜这时叫天天不不灵悔之已晚。
章叔夜放眼河面,方才前前后后和他们一同赶往新密汜水河去的十多只民船,除了一艘三桅大船犹在波峰尖上飘摇,余者竟都已翻了船,滂沱大雨中的咆哮河水里不见人影。
六娘在舱内依稀听到那大夫的哭喊,想了想,还是下了榻,一开门,狂风卷入一片雨,打了她一头一脸。她好不容易辨认出船头那手持长篙极力平衡船身的人是章叔夜。
章叔夜双臂注力,每逢船舷歪斜要栽入水面,便跃起用篙压向另一端,他见六娘出了船舱,大吼道:“回去——!”
风大雨大浪大,哪里听得见。六娘见他对着自己在喊什么,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顾不得裙子湿透缠在腿上,捞起一个浮在舱底的木桶就开始往外舀水。她和九娘一同练了三年骑射,虽不如九娘下功夫,手上力气也不小,飞速舀了几桶水泼出去,见那大夫还在哭天喊地,不由得将手中桶塞入他怀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些帮忙,转头又找了一个双耳大木盆,这大木盆盛满了水却极重,她猛然一抬,险些跟着木盆一头载入水里。
一根长竹篙陡然伸出,将木盆堪堪稳住。六娘喘着气,再拼命端起木盆,洒了大半水出去的木盆终于被她抬了起来。
这盆水泼出船外,六娘回过头看向大雨中的船头。
章叔夜似乎又朝她喊了句什么,被风雨吞没。
六娘鼻子一酸,眼泪一出眼眶就被大雨冲洗干净。
“你小心——!”
满口的雨水,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船身被大浪高高抛起,再重重落下,整条船上的人都倒向一边。
“抓紧——!”众人齐声高喊。
那大夫刚舀了半桶水,身不由己地撞向刚收回木盆转过身来的六娘。
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六娘连人带盆已翻出船舷。
章叔夜手中长篙刚刚稳住船身,未及拦住,眼睁睁地看着六娘落水。
他不及多想,将长篙塞入属下的手中,喊了声:“稳住!”一弯腰抄起缆绳,在自己腰上绕了一圈,跃至六娘落水的船舷边,一头扎入水中。
水中波涛汹涌,章叔夜沉入水中,四处张望,河水中暗漆漆的,没有六娘的踪影。他浮出水面,深深吸了口长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到下游方向黑乎乎一团随波逐流而去,立刻松开腰间缆绳,全力往下游而去。
六娘一入水,下意识就死死抱住了木盆。幸亏那木盆翻了过来,带着她也沉不下去,她虽然也会水,拼命朝船蹬了几下水,在这样翻滚的浪涛之中徒劳无功,只能半趴在木盆上,浪来屏息闭眼,浪去时才睁开眼大喊救命。
不多时,她就看到有人朝自己快速地靠近来。
一道闪电破空而下,劈在章叔夜身后,章叔夜的身影一顿,忽地沉了下去。六娘尖叫一声,抱着木桶拼命想朝他游过去,却被浪推得更远。
阿妧说的那句“他把我看得比他自己还重。”在她耳中嗡嗡地回响。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将另一个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会不顾自己安危地来救她,即便是因为阿妧的嘱托,可他要是因她而死,她又怎能独活下去。
转瞬间,波涛中又露出了章叔夜的头,再次向她游过来。六娘死死盯着他不断划动的手臂,终于趴在木盆上抬着头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
章叔夜奋力一捞,将木盆捞近,再伸手将六娘揽入怀中,才无力地趴在木盆上,大口喘着粗气。他两条腿火辣辣地痛,不停地在抽筋,方才闪电劈在他身后,差不多有两丈远,他还是被电得连心跳都停了几息,在水中喝了几口水,才慢慢恢复知觉。竟然还能游到她这边,章叔夜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六娘一手抱着木盆,一手死死拽着章叔夜的衣襟,只觉得他身子渐沉,她急道:“章大哥你没事吗?”
章叔夜却觉得自己心跳得越来越慢,人也昏沉无力,他竭力朝六娘笑了笑,轻轻喊了声:“阿婵?”人却身不由己地从木盆边上慢慢滑开来。
她是叫阿婵吧。不是秋蝉的蝉,是婵娟的婵。
六娘赶紧将木盆拉近,想把他扶上来,木盆一歪,险些从她手中滑走。
“章大哥——!”
章叔夜一惊,抬腿用力踩了两下水,帮她抱稳了木盆。
“抱住我——抓稳盆。”六娘嘶声喊道。
章叔夜愣了愣,似乎腿已经好了,心跳也慢慢加快了速度,他将木盆和六娘揽在一起,抱在怀里。
六娘甩了甩满脸的水,低头去解裙带,她先前不慎将裙带打了个死结,上了船后便解了开来,以防万一只是绕了个麻花,湿透了的裙带好不容易才被拽了下来,她身上那条真红罗裙立刻顺水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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