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接过碗,心中又酸又涩,正要开口,却看见慈姑匆匆从佛像边上转了出来:“小娘子!”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王璎甜美的声音在大殿门口响起。
却是苏瞻一行人都过来了。
九娘一看程氏,就知道她在苏瞻跟前什么招数都白用。苏昉上前行礼,正要解说。九娘却捧着碗向苏瞻曲了曲膝:“宰相舅父安好,因九娘饿得慌,忍不住来供桌上想拿些果子吃,你家大郎就把供给夫人的杏酪给我吃。”舅父二字自然含糊不清过去了。
殿中人顿时静寂无声,这——这算什么??
被程氏牵在手里的七娘下巴都快掉了。这扫把星!程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适才她但凡想开口,苏瞻淡淡一眼看过来,她竟无论如何说不出来要官的话,白白徒劳走了一回,正郁卒着,临了还被这小娘子脸面扫地。
九娘却微侧过头看苏昉,笑嘻嘻地说:“谢谢大郎,我在家一日只能吃两餐饭,天天都饿得很。这杏酪我真的能吃?”她可没说谎,林氏三番五次跟孟三郎和程氏说她太胖,怕将来嫁不出去,年后确实只给她吃两餐饭。
苏昉对苏瞻行了一礼:“爹爹,这小九娘便是孟家那位和母亲生辰一样的小娘子,我看她实在饿得狠,又和母亲有缘,便将敬献的杏酪给她了。”
苏瞻看看这粉妆玉琢的小娘子一派天真,捧着碗不肯撒手的模样,心中一软。那只哥窑八方碗是当年他亲自去订的,外壁开片大,釉厚,内壁开片细小密集,釉薄,要得到好看的冰裂纹和釉色,实在不易,历时两年也不过只得了六只碗。杏酪上面的糖渍金桂,还是那人带着儿子亲手采摘,洗净晾晒干,用糖和蜂蜜腌渍了,埋在后花园的桂树下头。蜂蜜是那人特地要他拿了长竹竿捣了蜂巢掏出来的,即便连头带手都包了薄纱,手上还是被叮了好几下,他疼得直叫,那人却带着儿子在屋内隔窗笑得不行。
一晃眼,原来已经去了近三年。
程氏一把揪过九娘,却听苏瞻淡淡地开口:“那碗杏酪给她留着吃吧。”他顿了一顿又道:“那碗,也留着就是。她倒和阿玞有缘。”
程氏伸出去的手便转了方向,往九娘的包包头上轻抚了一下:“表哥说的是,是有缘。”
苏瞻看着程氏道:“等节后我旬休时,你让孟叔常来我家中,无需递拜贴了。十七娘虽然年幼,你也该按序称她为表嫂才是。”说完已转身抬脚朝殿外走去。
王璎神色复杂地看看程氏,福了一福,又看了看九娘笑道:“表妹,我们先告辞了。这小九娘,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苏昉落在最后,伸手点点九娘手中的碗:“这是我母亲常用之物,你好生保管着。记住了明年还一碗杏酪给我。”九娘屈了屈膝:“记住了。”物归原主自会好好保管。只是,千言万语,今日却没能说上几句。
转瞬间,苏家上下众人都已离去。
程氏低头看看正盯着杏酪的九娘,心中万马奔腾,最后只叹了口气:“你啊。好了,走吧,上了车再吃。慈姑,你帮九娘拿着,回头这碗替她收好了,别叫林氏拿去孝敬姨奶奶或是给十一郎糟蹋了。”
七娘扯着程氏的袖子嚷嚷:“娘!我也要吃杏酪!我要那只碗!”
程氏一瞪眼:“别胡说,那是你宰相舅父赐的,你不许抢她的。走吧,回府。”
七娘恨得不行,却也不敢忤逆母亲。
九娘却看着她笑。七娘气得哭了起来,乳母赶紧牵了她的手哄她。
孟府一众人也相继离开大殿,九娘落在最后,回头看看那大殿上,几个僧人正在清扫。余烟袅袅,余香淡淡。
曾青春,经不住那流光抛。曾欢喜,躲不过那风波扰。
第4章
孟府的牛车,悠悠地离了开宝寺。错肩而过了五六个骑者,那一行人里当头的一位跃下马来,问迎客僧:“苏家的人走了没?”迎客僧笑着指指牛车说:“刚走不远。”那人回过头,看着牛车远去,轻哼了一声,自入寺去了。
牛车还没进封丘门,九娘到底这身子还小,架不住半夜起来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又在七娘虎视眈眈下吃了碗甜甜的杏酪,睡意上涌,抱着那碗歪在案几上。
七娘满肚子不服气,一直瞪着九娘。两人对着眼看,随着牛车晃悠悠的,竟都睡着了。
程氏看看她们,心潮起伏,又有些怅然。她掀开窗帘一角,外间天已大光,沿途花树下已经不少士人庶民铺了席子,罗列杯盘。也有出城的禁中车马去开宝寺祭祀宫人的,锦额珠帘,绣扇双遮。路边各色卖炊饼、枣糕、黄胖(泥偶玩具)、名花异果的更是热闹,比起早间的清冷,截然不同,只有去城外祭扫新坟的百姓才面带哀色。
程氏觉得自己仿似一张一直被拉满的弓,忽然松了弦,浑身说不出的疲惫。她靠着隐枕闭起眼。
梅姑轻轻摊开两张五色普罗薄被,给程氏和七娘盖上,转头看看九娘睡梦中小脸绯红,肉乎乎的小手还抱着那宝贝疙瘩碗,跟只护食的小狗似的,不由得暗叹一声,取出一张茧绸薄被,轻轻搭在伏案昏睡的九娘身上。
不多时,牛车转入清净的翰林巷,片刻后在孟府正门的车马处停了下来。角门大开着,府里的粗使婆子们赶紧将肩與抬上前。
孟府粉墙黛瓦,并不张扬。
黑漆的四扇大门紧闭,青绿的蝴蝶兽面门环安落,两侧的春帖子还贴着立春的诗句,只有那八级如意大理石踏跺才显示出高门大户的气派。
这栋老宅历代经营,占地二十余亩,出自名家手笔,亭堂池台应有俱全。
肩與抬着三房的娘子们,绕过斗柏楠木的大照壁,沿着抄手游廊直往东南面三房住着的木樨院去。
行了两刻钟,九娘远远儿地就看见身穿月白滚紫边长褙子的阮氏带着四娘,等候在木樨院门口,却看不见林氏,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草包姨娘哦!该做的一样也不会做。
阮氏带着笑将程氏扶下来:“娘子可回来了。”
四娘也赶紧将七娘扶下肩與:“七妹还要照顾九妹,肯定累坏了吧。”七娘一顿,转头瞪了九娘一眼,哼了一声:“别提了,气死我了。”两个人挽着手说着话,跟着程氏进了院子。
九娘牵着慈姑的手,带着连翘慢慢辍在众人后头,穿过东边的抄手游廊,回到听香阁。
不出九娘所料,林氏不去门口迎接主母,也不待在自己的东小院里,却跑来听风阁,正在九娘住的东暖阁临窗大榻上缝衣裳,她的女使宝相坐在踏床上理线。
林氏抬头见慈姑牵着九娘回来,皱了皱眉:“怎么回来这么晚!”
连翘笑着上前行了个礼:“恭喜姨娘,今天小娘子见到宰相和宰相夫人了,宰相夫人赏了小娘子一只金镯子呢。这个月四娘要过生日,我看阮姨娘给四娘打的金镯子,不如这个一半好。”
林氏美目一亮:“真的?快拿出来我看看。”
慈姑不情不愿地从荷包里取出那只王璎给的赤金镯子,却避开连翘伸出来的手,递给了宝相。
连翘冷哼了一声,甩手走到林氏身边。
林氏接过镯子,仔细看了看,用染了凤仙花的指甲死命掐了一掐,抬起头说:“你们几个都到外面去,我和小娘子说会儿话。”
连翘应了声是,神色间掩不住的得意。宝相暗暗白了她一眼,这般作死,拦不住。慈姑犹豫了一下也只能出了暖阁,守在庑廊下。
九娘眼看着林氏手边案几上的小碟子里有几块面燕,做得好看,插着小银叉子,便爬上榻伸手去拿。
林氏气得一把拍上她的手:“就知道吃吃吃!你看看你的小胖腿,比四娘的腰还粗!将来怎么嫁人?”
九娘翻了个白眼:“我少吃也长肉,喝水都长肉。”她还是拿起一块面燕,看了看林氏颤巍巍高耸着的胸,叹了口气:“姨娘你这么多肉,我能瘦得下来吗?”
林氏面容绝美,丰胸细腰肥臀,人又傻乎乎的。当年老夫人就是觉得她好生养,好拿捏,才把她赐给子嗣艰难的程氏。
听了九娘的话,林氏脸一红,瞪了九娘一眼,起身给九娘倒了杯水:“小娘子家的,你懂什么!成日里说些浑话!你慢点吃,喝口水,别噎着。我同你说正经事,这镯子是赤金的,足足能有二两。你听姨娘的,过几天就是四娘生日,总要送个拿得出手的礼才是。平日阿阮那么照顾我,四娘又那么照顾你。这镯子啊,不如送给四娘做个人情。”
九娘一口噎住了,咳了好几声。早知道你傻,不知道你能傻到这个地步!那叫照顾吗?天天给你挖坑下绊子,你乐呵呵地往里跳。我这剪柳条还不是阮氏吹的枕边风吹出来的?
九娘一把抢过林氏手里的镯子,套到自己手上“不行,长者赐,不可辞。万一宰相夫人来家里,一看,送给我的镯子怎么在别人手上,肯定气死她了!”
林氏赶紧抓住她的小手,将镯子褪下来:“你先气死我了,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还小,听姨娘的一准没错。我来帮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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