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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庶能生巧 (小麦s)


  

第259章
  大名府仁义巷, 还差一个时辰就五更天, 正是城中夜深人静时。
  卢家十分考究, 外院客房里冰盆充足, 廊下窗下的铜盆里悠悠熏着驱蚊的药草, 纸帐内熏了安息香。各院门口上夜的仆从护卫也没一个打瞌睡的。因知道燕王殿下驾临, 更是卯足了精神来回巡视。
  九娘一路以来, 每夜几乎都是头沾到枕头就能睡得昏天黑地。今夜不知为何却一直睡不着。过了子时, 守夜的惜兰轻手轻脚地进来了两回。九娘放缓了呼吸, 由得惜兰替她搭了一条薄薄的丝被在身上。慢慢地,她能听见屏风外的罗汉榻那边传来惜兰悠长的呼吸声。
  梆子敲过一回又一回,她越急着想睡着, 越是睡不着。连瓷枕都被她烘热了, 她只能时不时轻轻挪动一下,换到那冰凉的半边,才觉得舒服些。待寅时梆子声敲响的时候,九娘轻轻舒出一口长气,眼巴巴地盯着纸帐上隐隐约约的山水图, 那山水图却也幻化作了赵栩的眉眼,越靠越近, 眼角泛着桃花色, 神色急切又显然在极力克制着。九娘不禁越发燥热起来, 一时脸红,一时心跳极快。她伸手到枕边去摸纨扇,摸了两下却没摸到, 不知是不是被惜兰收走了,倒觉得胸口那两团隐隐作痛。
  九娘躺平了,伸手轻轻按了按两边胸脯,疼得整个人一抽。夜里惜兰说了好几回,不能再束得那么平了。可已经束得那般平,为何赵栩还会——
  丝被猛然被九娘一把拉了上去,蒙住了头脸,半晌又猛然拉了下来。九娘探身看了看床尾脚踏下头的冰盆,忍不住轻轻往外挪了挪身子,伸出腿慢慢往下探去,玉白软嫩的脚趾很快就碰到了银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只是比瓷枕更沁凉一些,慢慢的她把脚掌心轻轻压在了盆边上。
  前世的有些事,她重生后几乎从来不去想,此时却随着冰盆的凉气,慢慢浮了上来,如今却不会继续刻意回避了。她对床笫之事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惧意,经过田庄被追杀的那一夜,她虽然不愿意去想,却也隐约明白是那惧意从何而来。
  当年嫁给苏瞻时,她忍着极大的痛楚承受着整个人被劈开的感觉,即便痛得无以复加,心底依然有种说不出的甜蜜。后来她怀孕生子,待去了杭州才和苏瞻夫妻团聚。苏瞻并非流连床笫之人,加上几回之后她还是疼得厉害,夫妻同床共枕倒常常变成彻夜说话。她后来索性将阿昉移到自己身边睡,夜里替他打扇盖被,心里还更加踏实舒坦。她有时候半夜里醒来,看着苏瞻和阿昉熟睡的面孔,总会禁不住偷偷笑起来,天下最好看的两个男子,都是她王玞的,他们谁也离不开她。
  回京后不久就出了苏五娘的事,她神伤之下,想起往事,原来只是她自作多情又自以为是,桩桩件件的甜都变成了苦,可悲又可笑,她自然不愿意再被苏瞻亲近。苏瞻却宁可睡在脚踏上也不肯搬去外书房。她不想被家里人知道,更不愿被阿昉觉察到什么,便由得他去。人前她和他依然是恩爱夫妻神仙眷侣,但半夜里苏瞻若是伸手来搂她,她定会背过身去不理不睬。
  直到阿姑委婉地跟当着她的面同苏瞻说,长房这些年只有阿昉一个人甚是孤单,该趁着两人还年轻,给阿昉添个弟弟才好。回到房里,苏瞻斩钉截铁地同她说,即便她一辈子也不让他亲近,他也不会纳妾,更不会给阿昉添庶弟庶妹。那夜他将她搂入怀中时她没有再推拒。
  九娘轻轻叹了口气,缩回有些凉的脚趾头,脚尖触到脚踏上的地毯,软软的,毛茸茸的有些痒。
  她心里明白,她还是害怕那种事。怕疼,也不喜欢那种被侵入的感觉。九娘打了个寒颤,心里的燥热慢慢平息了下来。她心悦赵栩,喜欢看着他,喜欢听他说话,甚至喜欢他突如其来的放肆,不然为何会因那件事而难以入眠——
  在她心底头,似乎还藏着一丝隐隐的期待。九娘捏紧了身上的丝被,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期待什么?她却不敢再想下去了。
  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几声闷响和呵斥之声。九娘猛地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枕下,才想起赵栩那柄短剑早被阮玉郎抢走了。
  “娘子勿怕。”惜兰手持短剑,进了屏风里头:“殿下早有部署,想来是擒住贼人了。”
  她话音刚落,两人就听到成墨在外头轻声唤道:“惜兰——”
  惜兰看向九娘,九娘扬声道:“成墨,殿下可好?”
  “我很好,阿妧你好不好?”门外传来的却是赵栩的声音。
  九娘匆匆披上惜兰手中展开的道服,顾不得长发披散着,赤着脚就往外跑。房门一开,就见赵栩正坐在轮椅上笑盈盈地看着她:“今夜无月,星河倒是璀璨,守株待兔已等到了兔子。阿妧既然一直睡不着,可要出来赏一赏星星,审一审兔子?”
  九娘一呆。他怎么知道自己一直没睡着?
  成墨几步退到院子里,偷偷抬眼瞄了瞄星空。殿下已经守在这里看了一整夜星星了,还没看够?
  ※
  被夏军占领的秦凤路熙州城,直到亥时的梆子带着应付差事的意味草草敲过,才迎来了真正的夜晚。
  穆辛夷坐在州衙后院的花园里看着小池塘发呆。暑气还有余威,虽然薄纱褙子的袖子被她卷过了肘弯,肌肤上还是热腾腾黏糊糊的。一个多月前的战争并未损毁熙州州衙,花园里草木依然繁盛,池塘里青蛙也鸣得欢快。晦日无月,她还是能看到有一些蜉蝣在水面上倏地来去,划出一条条水带,仔细看,沿岸的水面上漂浮着许多蜉蝣的尸体,小小的黑色点点,密密麻麻。
  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盖其旦暮为期,远不过三日尔。穆辛夷抬头看向旁边的两株木槿树,依然还有花在尽力盛放着,池塘里也有不少木槿花浸透了水,皱巴巴的,朝开夕落。
  自己还有多少天能清醒地活着?穆辛夷看向夜空,一条星河倒悬着。陈太初会不会留意到这么美的星空?
  “阿辛——”李穆桃嘶哑的声音极其温柔。
  “阿姊?”穆辛夷站起身,转头看她还未卸甲:“阿姊怎么还穿着这个?会闷坏的。”
  李穆桃携了她的手往回走:“无妨,习惯了不碍事。水边蚊虫这么多,你怎么不回屋里去?”
  “阿姊,你几时去中京?”
  “过两天就去。”李穆桃拍了拍她的手:“阿辛别再闹了,你回兰州等我。最多三个月,阿姊就回兰州找你。”
  穆辛夷推开房门,屋里点了驱蚊的药草,她打了个喷嚏。州衙里的婢女早备好了热水,上来要替李穆桃卸甲,被穆辛夷挡住了:“你们出去吧,我来。”
  即便是轻甲,也有二十多斤重,穆辛夷略有些吃力地抱着一堆甲胄放到罗汉榻上,回头见李穆桃已经跨入了浴桶,便去取了犀角梳,替李穆桃解开发髻,轻轻地梳了起来:“阿姊,你就带我去中京吧,求你了。”
  李穆桃撩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斩钉截铁道:“不成。”
  “万一阿姊回来,我又回到以前那样了呢。”穆辛夷低声道:“我不想和阿姊分开。”
  李穆桃的背一僵,忽地转过头来:“阿辛,你瞒着阿姊什么没有?为何还会回到以前?”
  穆辛夷蹲下身,趴在浴桶边上,拨拉了一下水:“我没瞒着阿姊,我这么突然就好了,像是跟老天借来的。或许有一天老天就收回去了。”她抬起头:“傻也没什么不好。就算变回去了,阿姊你也不要难过。我还是你的阿辛对不对?”
  李穆桃伸出湿淋淋的手,摸了摸穆辛夷的鬓边,吸了口气:“阿姊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去中京没事的。”
  她叹道:“只是秦州城的消息,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陈太初将我的人都抓了起来,他们是生是死还未知。等一切都安定了,阿姊会想办法的。你放心。”
  穆辛夷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摇头道:“阿姊,我已经很高兴了。我见到了太初,他也想起我了,我还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那么好,真的不能再好了。可是我的阿姊不好过,阿姊心里难受,还有元初大哥,他更加不好过。我不放心。”若她再变回傻子,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为阿姊操心了。
  李穆桃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阿姊要的,和你要的,不一样。你别担心,我很好。阿辛,你去高柜上,把那个锡盒拿过来,你脸上被蚊子咬了好几处,阿姊替你擦一擦。”
  穆辛夷小脸在李穆桃的手臂上贴了一贴,沾得都是水,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高柜上,堆着许多药,金疮药,防蛇虫的,治蚊蚁叮咬的,还有一个朱红漆盒格外显眼。穆辛夷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朱红漆盒,这里头是阿姊从梁太后处偷来的解药。那夜阿姊送他们出城后原本要把这个拿去给魏翁翁的,却因为赵军攻城再无下文。
  阿姊毫不在意地放在这上头,又是为了什么?
  ※
  寅时刚过,睡梦中的穆辛夷被匆匆摇醒。
  李穆桃全幅甲胄在身,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将两个包袱塞入她怀中:“秦州的赵军连夜往凤翔去了,你现在立刻去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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