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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庶能生巧 (小麦s)


  九娘歪了小脑袋做沉思状。
  孟建搁下茶盏,朝她招手:“别急,过来爹爹这里,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
  九娘走近两步,慢吞吞地说:“苏家哥哥说,他娘亲家里没人了,留下的什么田啊屋子啊钱啊还有什么书院都没人管,他爹爹为这个发愁呢。他还说他做儿子的,不能替爹爹分忧很难过。”
  孟建和程氏对视一眼,柔声道:“好孩子,他还说什么了?”
  九娘歪着头想了想:“还说他一眼就看出我为什么是饿坏了——”
  程氏一愣,随即打断她:“好了好了,知道了,下回去表舅家里可别总盯着吃的。你先去睡吧。明日你们几个就回学堂了。记得听先生话,别和姐姐们闹别扭,散了学一起回来,记住了?”
  九娘屈了屈膝,带着慈姑和玉簪告退。林氏却在半路上候着她,一脸紧张地问:“你怎么留在屋里那么久?郎君和娘子说你什么了吗?”她自从那天对孟建闹了一场,一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看着却没什么动静,更加坐立不安。一看到九娘还没出来,不由得格外紧张,问东问西。九娘吃不消她啰嗦,只能安慰她一番,把她打发去十一郎屋里去了。
  进了听香阁,就见阮氏正和四娘在花厅里说话,四娘脸上还带着泪。见了九娘,阮氏赶紧站了起来行礼,又递了一样物事过来,竟是那个折腾来折腾去换了好多手的金镯子。
  阮氏一脸诚意:“多谢九娘有心,可四娘说了,这个镯子,是舅母特地送你的,她万万不能收。姨娘见识浅薄,你别放在心上。”四娘只默默低了头,也不言语。
  九娘吃不准阮氏要做什么,只能示意玉簪先收起来,笑着说:“那我改日再补一份礼给四姐。”
  回东暖阁时,九娘却留意到四娘手边搁着的那只瘿木梳妆匣,该是阮氏私下送来的。
  那匣子看着黑底金漆缠枝纹样式很简单。可这样的梳妆匣,她前世也有一个。那匣子底下当有个“俞记箱匣,名家驰誉”的铭记。匣子里面配置了玳瑁梳、玉剔帚、玉缸、玉盒等梳具,样式取秦汉古旧之风,件件古朴,整套要卖百贯钱。当年苏瞻买来送给她,笑着说两个月俸禄换了一只匣子,以后可得允许他替娘子梳妆插簪了。结果她嫌他梳得头皮疼又挽不起像样的发髻,被他折腾了几日,特地也去了俞家箱匣铺,买了一件豆瓣楠的文具匣送给苏瞻,笑着说偷了嫁妆换了一只匣子,一匣换一匣,以后郎君可得放过她的头发了。气得苏瞻直跳脚。
  现在换了十七娘,恐怕梳得再疼,也会笑着忍着吧。将夫君视为天,她王妋从来没做到。
  蓦然,九娘想到,阮氏和林氏一样,一个月不过两贯钱的月钱,她哪里来的钱,给四娘置办俞记的梳妆匣?
  

第21章
  初春的夜风都熏染着慵懒的味道。隋炀帝时开掘的通济渠贯穿汴梁,时称汴河。上有桥梁一十三座,四大水门。
  汴河上有州桥夜市。三更梆子敲过,从州桥南直到朱雀门,一直到龙津桥,都依旧熙熙攘攘,车马阗拥,热闹非凡。一个身穿玄色窄袖短衣长裤,打着绑腿,穿着一双蒲鞋,腰间别了一个酒葫芦和一顶竹笠,头戴玄色额儿的年轻壮汉,从王家水饭出来,同几个皂衣短衫的汉子道了别,朝御街方向而行。
  他手里提了一个油纸包,因身上的大背囊挤到旁人,不住地道歉。
  隔壁曹家从食的掌柜娘子眼睛一亮:“高大郎回来了?”
  那高大郎笑着唱了个偌:“曹娘子安好。”
  曹娘子看着他手中的油纸包笑道:“还是鳝鱼包子?”
  那高大郎的魁梧背影却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他一路向北,沿着御街一侧直到了宣德楼,朝东面的右掖门而去,沿路值夜的禁军,大多和他相熟,纷纷艳羡他手里的鹿家鳝鱼包子。
  此时,皇城东南角的右掖门和北廊之间的两府八位依然灯火通明。
  这里是成宗朝营造的第一批官邸,也是至今唯一的官邸。里面住着门下、中书两府的八位相公。称作两府八位,既解决了相公们僦舍而居的困难,也方便相公们处理加急公文,更避免了省吏送文件去相公私宅呈押而泄漏机密的可能。
  苏瞻虽然三年前升做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拜了次相,却是刚刚搬入两府八位不久。原先苏家在百家巷里租的房舍,依旧还保留着。
  官邸书房中,苏瞻和幕僚们正在商议今日政事,刚刚议完,几个幕僚笑着说即将旬休,该让相公请客去吃顿好的。外面小吏来报:“小高大人回来了。”
  众幕僚们识趣地起身告退。少顷外头已经听见高大郎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声音爽朗热情。
  苏瞻揉了揉眉心。高似大步垮了进来,风尘仆仆。
  苏瞻打开高似递上的文件,仔细看了看,松了一口气问:“赵昪眼下怎么样?还稳得住吗?”
  高似笑着说:“赵大人十分地稳妥,杭州城也刚刚稳妥,小的回来时,米价刚刚落回来,难民也已经安置好了。湖广两地的米还在源源不断进浙。赵大人也依旧十分地猖狂,还和小的说,当年相公您因罪入狱,出来后就跨过别人几十年也跨不过去的坎儿,进了中书省。他要是也因此坐个牢,说不定也能来两府混个好位子。还说他好几年没吃上相公做的菜,想得嘴里淡出鸟来了。”
  苏瞻失笑:“这个赵昪!御史台那边有什么动静?”
  “张大人那边的人比小的早了三天回京,恐怕没几天就要弹劾赵大人了。”
  苏瞻垂目低笑:“张子厚这么多年,还不死心。他当年想踩着我进中书省,如今这是要踩着赵昪进门下省呢。”
  高似顿了顿,敛目低声说:“清明那日,张大人又去了开宝寺,给先夫人添了一盏长明灯。”
  苏瞻沉默了半晌,淡淡地说:“随他去罢。”
  高似不语。苏瞻抬起头:“怎么?他还做了什么好事?”
  “张大人——”
  “说吧。”苏瞻扬了扬眉,高似并不是吞吞吐吐的性子。
  高似低了头:“钱五留了信给小的,说张大人前些时买了个婢女,却没入府,把人安置在百家巷的李家正店——”
  苏瞻沉吟不语。
  高似硬着头皮说:“钱五看着有点眼熟,就顺手在开封府查了身契,是从幽州买来的,名叫王——晚词。”
  苏瞻手上一停,半晌后却笑了一声:“是我家原来那个晚词?”
  高似头更低了:“钱五说特地查了牙行的契约底单,是先夫人身边的那位女使,现在是贱籍。”
  房内一片死寂。高似只觉得上首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头顶心,背上慢慢沁出一层汗来。
  苏瞻又笑了,喃喃道:“张子厚,张子厚!张子厚......”
  高似只觉得他的笑声里渗着说不出的冰冷。
  良久,苏瞻吁出一口气:“他这是疑心上我了,要跟我不死不休呢。先不管他便是。孟家的事可查出眉目了?”
  高似点了点头,递上一叠子案卷:“相公上次疑心孟家出了事。钱五他们就去查了,眼下查到的,就是孟三亏空了十万余贯,大概连着程娘子的嫁妆也在里头,都折在那年香药引一案里了。”
  苏瞻一怔:“孟叔常当年竟然也买了香药引?”他仔细翻看手中的案卷。越看越心惊,怪不得那个胖嘟嘟的小娘子不经意地说出家中日常竟然拮据到那个地步了。
  高似看着苏瞻皱起眉头,上前一步禀告:“当年好几十位重金买香药引和犀象引的,都是通过一个诨号叫做万事通的中人。这人当年和户部、工部还有三司里的不少大人来往甚密,他一贯做中人,名声也算可靠。后来买钞场平了香药引。这人还卖了祖屋,出面替些走投无路的商贾收了许多香药引犀象引。街坊里提到他,也都竖个大拇指称他有义气。只是来年在南通巷,有大商贾一口气抛出市面上过半的香药引和犀象引,虽然不曾露面,但钱五去查了交引底单,应该就是他,算下来所赚逾三千万贯。只是南通巷素来认引不认人,没什么人留心到此人身上。”
  苏瞻想了想:“当年香药引案,牵连甚广,买钞场入狱官员多达七个。三司的盐铁副使、度支副使都换了人。甚至后来改制时废除了三司,将盐铁、度支和户都拨回工部和户部管辖,现在看来,这小小的香药引案,很有意思。那万事通现在人呢?”
  高似道:“钱五说,那万事通是香药引案两年后忽然举家迁往泉州的。但他去泉州时,还带走了三户人家,不是部曲也不是奴婢,都算他家的客户。钱五查了当时的户籍和路引,有一家倒和孟家有些干系。”
  苏瞻一抬眉头。高似回道:“那家客户男丁姓阮,查看丁帐和租税薄,只有他一个男丁,看不出什么。结果从他家以前坊郭户的记录上,才发现这家应该就是程娘子房里妾侍,阮氏的哥哥一家。”
  苏瞻的食指轻轻敲在桌面上。
  高似继续道:“钱五亲自领了中书省和刑部的帖子,去了泉州。泉州的事,恐怕要等他月底回来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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