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栩大喜,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看着赵栩翩然如仙的背影,熙宁帝舀起一只虾仁馅的馄饨,放入口中。冷了以后有些腥味,有些难受,他却还是吃了下去。这才想起来,忘记问赵栩看中的是哪家的小娘子了。算了,拖一拖,他未必还会这么上心。六郎他还不懂,等着等着,人会变的。君生我未生。造化弄人。谁能万事都如愿?他将来若要坐这个位子,早点明白该舍弃什么,只能舍弃什么,必须舍弃什么,未必不是好事。
※
杜氏带着六娘九娘回到翠微堂,拜见了老夫人,禀报了给相国寺敬供的香油香烛数字,将方丈开光后的一串菩提子数珠呈给老夫人。
吕氏嘴上啧啧称赞,心里却算着今年孟府的敬供,抵得上前五年加在一起的总数了。程氏带着四娘七娘坐在一边,含笑不语。
梁老夫人细细看了看手里的一百零八颗数珠,上面还雕着罗汉像,不由喊了声阿弥陀佛,感叹道:“可有替我好好谢过大师?”
杜氏笑道:“谢过了。”
六娘和九娘把陈元初苏昉说的阮玉郎身死一事也禀报了。
堂上众人都一惊。四娘骤然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舅舅”终于死了么?她看着九娘平静的神情,又看向老夫人。
梁老夫人抚摩着手中的数珠,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再多的算计,最后也还是误送了性命。人死灯灭,以后总算太平了。”
九娘轻声道:“青玉堂那边?”
老夫人摇摇头:“过几天皇榜就该告示了。该知道的总归会知道的。”
四娘觉得跟做梦似的。自从阮玉郎出现后,她的日子就变成了一团糟。学堂不能去了,姐妹间疏离了,被陈太初羞辱,被禁足,姨娘现在还被关在西小院里,爹爹养了外室,家里又多了个弟弟。整个下半年,三房就没有发生过一件好事。几天不出事,人人都提心吊胆觉得不正常。以后就太平了吗?她和九娘七娘六娘还回得去以前吗?她看向九娘,九娘却看着老夫人。她看向七娘,七娘却冷笑着转开眼。
冬至夜,团圆饭。广知堂里烛火通明,炭火烧得屋里暖暖的。孙辈的小郎君们在偏房挤作一堆打趣即将成亲的孟彦弼。孟在三兄弟陪着老太爷在正堂上喝茶,说着明年孟氏族学里有多少人要参加礼部试。孟老太爷把二房要参试的四郎孟彦翰叫了过来,问了一些话,又问起孟建:“今日早上宗祠祭祖,你也听见了。十一郎既然已经记在了程氏名下,以后就是你三房的顶梁柱,你可得好好花些心思教导才是。族里的几位先生早上也都夸了他吧?”
孟建笑道:“是,儿子记住了。还要多谢二哥,给十一郎取了彦树这个名,开封府的户籍文书节前就办好了。学里的先生们也说十一郎明年应该能考入甲班。他的书读得好,以后能像大郎那样顺顺当当进国子监,考入太学,我也就放心了。”
孟老太爷叹了口气:“你们几个的儿子,从文从武你们自己说了算。这孙辈里头,九个小郎,只有彦弼还随了我。唉。”
孟建尴尬地轻声提醒父亲:“十个。十个小郎。”
孟老太爷抬了抬眼皮:“啊,你那外头接回来的十三郎,听说不会说话?”
“会说会说。”孟建赶紧解释:“只是前些时吓到了,又换了个地方,有些怕生。是个聪明孩子来着。九娘也是三四岁才开口的,七岁就进了乙班呢。”
孟老太爷呵呵了两声,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有数,老三这辈子和聪明这两个字就没缘分。他转头问孟存:“老二你前几天被留在宫里锁院了三天写赦书,这次常赦都有些什么大事?”
孟存起身笑道:“二府几位相公这次列了六十多项条目,都是国计民生的事,以两浙路的安抚为主。不过蔡佑这次倒被常赦了。”
“早晚的事。”孟老太爷点了点头,一双总有些浑浊的老眼忽地清明严厉起来:“老二,你现在是天子近臣,无论如何不要掺和他们新党旧党的破事里去。还有,记住了,万万别想着从龙之功。”他声音冷厉起来:“你和老大,越走越高,更要千万小心。我们家和燕王殿下,因为陈家的关系,总是割不开扯不断的。你们越发要谨慎些,不要往上凑。”
孟在和孟存赶紧站起身,恭敬地应是。
百年世家,已经毁过一次,不能在他手中再毁一次。梁氏再怎么帮着太后,在这件事上和他想的是一样的。二弟三弟在天之灵,看着呢。那许多人命,都看着呢。他欠的还没还清,儿子们不能再牵涉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张正道《金明池争标图》,就是张择端的《金明池争标图》
第121章
广知堂外面传来娘子们的笑声,穿红着绿的四个小娘子,簇拥着梁老夫人进了广知堂。吕氏脱了大披风,忙着安排开席。偏房里的小郎君们也过来给长辈们见礼,兄弟姐妹们再互相见礼,一时间,广知堂里热闹得不行。
得了阮玉郎死讯的梁老夫人,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头,看着神采飞扬的孟彦弼马上又要娶亲,更是高兴。连带着对孟老太爷说话都柔和了不少。
四娘领着妹妹们给孟老太爷梁老夫人敬献了鞋袜,磕了头。管事娘子过来请他们入席。
照惯例,郎君们随老太爷坐在屏风左边,娘子们随老夫人坐在屏风右边。因十三郎才两岁,被乳母抱着坐在了九娘下首。
阮姨娘得了老夫人的恩典,解了禁足,也穿了一身新袄,和其他几位姨娘,挽着袖子,捧着酒壶,伺候在一旁,只是胭脂薄粉下还透着面容苍白愁丝袅袅。
不多时,小郎君们就过来屏风这边给婆婆、娘亲们敬酒请安。刚满十岁的十郎自从十三郎回了三房,每回请安,见着他总要下手欺负一番,捏几把掐几下骂几声是常有的事。现在看到这个外室子在乳母怀里,一双眼只盯着碗盏里,像模像样地喝着汤羹。十郎越看越生气,再转头看见姨娘含着泪想说什么又一句都不敢说的模样,更是气得要命。都怪生他的狐狸精将爹爹迷晕了,若是爹爹多放点心思在家里,又怎么会护不住姨娘?竟害得姨娘这么伤心!爹爹肯定是晕头了,才会把十一郎那个胖子变成了三房嫡子!连着九娘都能越过四姐成了嫡女!
十郎挤到十三郎身侧,一手举起装着果子酒的酒盅,嘴里和哥哥们一起喊着“恭祝婆婆万福金安”,另一只手却在十三郎后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他正得意着,不防十三郎头一转,乌溜溜的双眼看着十郎。十郎笑嘻嘻地看着他。呦,还敢瞪我?十郎索性又伸手拧了他一把。
“哥哥?”很少开口的十三郎忽然开口叫道。抱着他的乳母高兴得厉害,十三郎说话了叫人了呢!
“怎么?”十郎得意地靠过去,这小东西肯定是想求饶吧?
他刚靠近,十三郎伸出小手,猛地一抬,他乳母手里的半碗汤羹全泼在十郎头上身上手上,还溅了些在九娘衣裙上头。
十郎猝不及防,惊叫了起来。一桌人纷纷侧目。九娘也站了起来。
阮姨娘赶紧上来拿帕子给十郎擦拭,看着他脸上手上已经红了起来,眼圈就更红了,因是冬至过节,又不敢掉眼泪。
程氏淡淡地吩咐:“十三郎既不爱吃这个,就换别的喂给他吃。十郎不要怪你十三弟,他还小,不懂事呢。让人送个药膏过来擦一擦就好。”
十一郎看到九娘衣裙上也有些脏,便走过来拿出帕子想递给九娘。却被十郎用力推开:“滚!谁要你假情假意的来献殷勤?你巴不得我被烫死吧?最好三房就剩你一个儿子,你就开心了?”
九郎走过来顺手又推了十一郎一把:“假惺惺的做给谁看?!你改了名字也还得喊我们哥哥!这就要来显摆威风?想得美!”
在一边伺候的林氏赶紧放下手里的酒壶,扶住十一郎,接过他手中的帕子,去给九娘擦拭衣裙。孟彦弼大怒,挽起袖子就要收拾九郎十郎,却被杜氏揪住了胳膊肉动弹不得,二房的四郎五郎也过来劝他。长房的八郎和二房的六郎在学里就和看九郎十郎不顺眼,巴不得孟彦弼去揍他们一顿,七嘴八舌地怂恿起来。
四娘不敢偏帮九郎十郎,又不想再得罪九娘,只垂首不语。七娘却冷笑着不说话。六娘轻声问九娘可有被烫到。九娘摇头,想着刚才明明听见十三郎喊了一声哥哥的,就留心起十三郎的一举一动,见这个两岁的小童正埋首躲在乳母怀里,小手紧紧揪着乳母的衣裳,不哭不闹。
一片混乱嘈杂声里,梁老夫人啪的一声,将银箸拍在了桌面上。
隔壁的孟建赶紧过来,拎着九郎十郎的后衣领就往外去。十郎索性大哭大闹起来:“爹爹你偏心!你偏心!偏我姨娘生的做不得嫡子嫡女?”
安顿了九郎十郎,孟建回来给老夫人请罪。老夫人叹了口气:“家和万事兴,你和阿程夫妻一体,当好好理一理木樨院才是。”
程氏也起身请罪,却不多看孟建一眼。
这夜,广知堂亮灯到亥时,孟府家规森严,即便是全汴京城的百姓都在街上喝酒赌钱,孟家的儿郎们却不许出门玩耍,更不许碰那些赌博物事。只准留在广知堂喝些米酒果酒,行一些酒令。孟彦弼手痒得很,想着明日晚上就能去苏昉的田庄上和陈元初赌个痛快,心里才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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