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门时不舍地看了儿子几眼,才轻轻将门掩上。屋里的烛火一晃,慢慢又恢复了稳稳的亮堂。
侍女在外提起了灯笼。魏氏抬头看看,天上残月如钩,世上,有多少事能双全呢?又有多少事能不经坎坷就顺风顺水的?月亮还有阴晴圆缺,人总有悲欢离合。太初也许会和自己和他爹爹一样,先苦后甜吧。
许久以后,屋内的灯火一一熄灭了。
※
赵栩见到张子厚的时候,吃了一惊。
张子厚看到他身后的高似,也是一楞。
张子厚被“关押”在山上仅有的三间瓦房里。屋里干干净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两个部曲在一旁伺候着,很周到。
赵栩想了想方才招安之顺利妥帖,贼首们喜形于色,恭恭敬敬,再看着泰然自若的张子厚,笑了。
“张大人好雅兴!”
张子厚起身行了礼,亲自取了个不缺口的粗瓷碗,倒了一碗茶:“千里之遥,殿下先去济南府,再赶来青州。张某感怀于心,以茶代酒,敬殿下立下大功两件!”
赵栩接过茶碗,也不细看,直接一口喝了:“招安救你,只能算一件而已。”
张子厚看了看高似。
高似知趣地退了出去。门外站着二十来个形貌普通的矮个子大汉,一律皂衫短打绑腿,戴着压得低低的竹笠,腰间插着无鞘的朴刀。
看见高似出来,立刻就有四个大汉迎了上来,直接将他领到远处的草屋前坐了。
高似冷眼看着这群人,并不像山上的盗匪,和他这些年来一直接触的张家的部曲也不同。最奇特的是腰间的朴刀,比起民间通用的朴刀,更长更窄,说是长朴刀,又有些像长剑,说是长剑,却又背厚形弯。高似想起倭刀,心中一动。这样的刀,确实更利于实战中的砍劈。张子厚是福建浦城望族的子弟……他喝着茶,仔细留心起这批人的步伐来,的确和中原的练武身法不同,行走时落地无声。
若是这些“看守”张子厚的人,都是他的人。那么苏瞻说得没错。这次青州事变,是张子厚的苦肉计。张子厚,虽然以前栽在过苏瞻手里几次,可这些年,心机之难测,行事之诡变,对局势掌控之严密。假以时日,苏瞻恐怕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蔡佑的倒台,到底便宜了苏瞻还是张子厚?高似微微叹了口气,当真不得而知。
屋内张子厚笑道:“殿下既然特意向官家讨了尚方宝剑,自然不只是为了去济南府释放那几个匪首而已。”
赵栩微微眯起桃花眼,唇角勾了起来。看来张子厚在宫里也有人哪。金牌的事他不知道,那么他的人,就只是在福宁殿里当差了。
张子厚抚掌道:“子厚原先还苦恼,万一殿下不肯出面,这摊子恐怕还有点难收拾。不过,既然殿下在宗正寺里,连那些个纨绔宗室子弟都肯结交了,想来也是有了定论。倒是张某白白担心了。”
赵栩笑了笑:“那张大人以为本王讨要尚方宝剑是为何事?”
张子厚起身推开沉重的木窗,后山的树木杂乱丛生,几只小鸟仓促飞起,扑腾下几片黄叶,飘落入窗来。
“若张某所料不错,殿下必然是带着支差房的官员、青州的官员、禁军厢军的人一起来的。”张子厚伸手拈起一片黄叶,用手搓了搓,山上潮湿,并没有粉粉碎,反而成了一团。
赵栩笑着给自己加了一碗茶,茶叶是闽地的白茶,好茶。可惜没有好水,泡茶的水温也不对,糟蹋了。
“若张某是殿下,必然会就地将这五六千人编入青州厢军,持尚方宝剑,率军直奔两浙路,剿灭房十三余党。这就立下了第二件功劳。这批盗匪一招安就都能立下军功,荫及家小,必然死心塌地跟随殿下。”张子厚悠然地回过神,俊目含笑,神清气爽。
赵栩和张子厚四目对视,片刻后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赵栩理了理袖子,掏出四百里加急文书:“本王欲率军从青州往宿州南下,虽有尚方宝剑和金牌在手,还是要让二府和爹爹知晓,才能更顺利地调用青州军粮,一路顺畅。还请张大人辛苦一趟,做个监军,陪本王走一遭。”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张子厚躬身一揖到底。一双凤眼深不见底,是该翻天覆地了!
张子厚取出自己早已经写好的折子,盖上印章,交给赵栩。看着赵栩讶异的眼神,他笑道:“这折子,自张某得知殿下从济南府出发,就已经写好了。若殿下要放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溜走,那张某恐怕也只能改弦易张去拥立最年幼的皇子了。”
赵栩哈哈一笑,将文书、折子一起封了,让外面的人进来,连同金字牌,快马飞速往离此地最近的急脚递送去。
赵栩想着张子厚此人,胆大妄言,爱剑走偏锋,但确实是个痛快人聪明人。他忍不住笑道:“张大人,不好意思,我来之前,见过你家张娘子——”
张子厚一怔,叹了口气:“让殿下见笑了。张某一心在外,家中无人教导,这个女儿,有些长歪了。殿下只管骂,无需给张某留脸面。”
赵栩摇头道:“本王是骂了她不像张大人亲出的。这话有辱于你,该和张大人说声对不住才是。”他起身深深一揖。
张子厚赶紧扶住他,正色道:“季甫——殿下唤臣季甫就好。这是臣的表字。”
赵栩一顿,他还从来没听说过张子厚有个这样的表字。
张子厚点点头:“殿下没有说错,蕊珠并不是臣亲出,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赵栩眨眨眼,自己这是铁口直断?可以去相国寺卖艺了……
张子厚看着赵栩道:“臣既然身家性命皆托付于殿下,无事不可言。臣家中美妾如云,不过是幌子而已。臣无所出,是因臣无需子嗣。”
赵栩皱起眉。
张子厚笑道:“臣早已从福建浦城张家族谱中出族近十年了,家中高堂有胞弟照料。子厚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如此,也才能随心所欲。”他轻叹了一声:“蕊珠她,和我一个故人有些因缘际会,当年我才收养了她。”
一晃十七年过去了,马上十八年了。张子厚抬头笑道:“这些都是小事,殿下知晓了就是,不必介怀。倒是高似,为何会随殿下而来?高似此人,太过危险,殿下需要小心万分!”
赵栩看着张子厚:“他拼死保护过我妹妹,我欠他一个人情。无需多虑,他就在此地和我们分道扬镳了。”
“高似这是要去哪里?”
赵栩想了想,告诉张子厚:“他要去女真部看看。听说现在女真陈兵涞流河,怕是会对契丹渤海军动手。”
张子厚霍地站了起来:“殿下,臣请殿下许可,立刻拿下高似!”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出自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其实子瞻哥的真爱,我一直觉得并不是三个妻子(王朝云也被扶正的),而是他的亲弟弟子由。子由弟做官比子瞻哥要圆滑一些,到过正三品京官,尚书。也很被官家信任。最早子瞻为了弟弟,主动申请去了凤翔做判官。凤翔在哪里?在陕西宝鸡哪里。他所写的诗词,很多很多是给弟弟的。而且一直和弟弟通信频繁。经常想弟弟想得涕泪纵横。(参见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当然,不少宋粉宋吹在网络上也会说起王安石和苏轼虐恋情深,哈哈哈哈。
对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是个很美的美男子,而且和哥哥政见不同,反对变法。百度百科说他任开封知府,这个不对,官职是开封权知府(见《宋史》志职官,权知是词语)。知府这个叫法北宋没有,明代才有。王安礼曾经因为长得太好看被人骂,太委屈了。
歌曲唱到“开封有个包青天”,包拯为什么叫包龙图?因为他是龙图阁直学士,他也是权知开封府(见《宋史》列传75)。包拯约束后人相当严厉,这个脱脱同学在宋史里如实记载了。
宋朝的宰相官员们的故事太多,太带感,正史野史读来都让人浮想翩然。推荐微博名“埃德加尔”,他写过一个赵普、太祖、太宗的三人虐恋短篇,很好看,很有意思。
2、上章蔡佑哭诉,取自蔡京的轶事。蔡京爱哭,尤其对着徽宗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徽宗心软,这才有了几次罢相几次拜相。但是徽宗对好基友的态度是:一出事就感叹蔡京你害死我了!背锅你来吧!
3、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出自《孟子•公孙丑下》:孟子致为臣而归。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 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 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4、赵栩张子厚谈论的女真契丹之事,历史背景是金辽战争,之前的耶律兴,人物和故事取自历史上的耶律乙辛(《辽史奸臣列传第四十上》)。寿昌帝取自辽道宗,见《辽史道宗本纪》。契丹渤海军,取自《辽史本纪兵卫志》
感谢天使们的热心留言。作者会更加严谨一些,尽量列出所参考的出处。如有疏漏,望善意提醒指正,不胜感谢。
存稿箱君发现了解太初的读者还真不少,不过也没办法,每次剧情甚至台词都被猜中的时候,我只能呵呵呵:谁让我就是个走俗套路线的作者呢......
相似小说推荐
-
嫡女难当家 (小鹿慢跑) 云起VIP2017-05-22她是沥州城家喻户晓的周公子她是周家巷不可或缺的总帐房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只为成为不被随...
-
权帝霸宠,凤主江山 (墨香逸雅) 陌上香坊VIP2017-09-30一个没有感情爱权如命的女人,靠着手腕权谋和过人的旺盛精神统治了男人统治的天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