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人害你,何人救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女儿想不起来了。”云妨行在王氏身边,一身红衣衬得她肤色极白,艳丽的不可方物,足以冲垮雨水带来的冷清。
便像是一团火,烧在清冷的晨雾中。
“想不起来也好。”王氏叹了口气,张张嘴,却又将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娘亲想说,是二房和三房干的吧。”
王氏点点头,却又猛然止住步子,惊诧地看向云妨。
云妨目光疏冷:“若是在鬼门关前走一趟,差点送命,还不知是谁人害了自己,谁人恨不得自己下地狱,那可真就是痴傻了。”
王氏看了她许久,才道:“怪不得这几日觉得你有些不同了,还当是自己的错觉,原来是真的。”
“都是娘亲没有保护好你,让你早早地看到了这些腌臜事。”
“你父亲若是知道了,还不知怎么责备我呢。”
“不怪娘亲。”云妨道,“云妨也想活得明白些。”
“也罢。走吧。”王氏携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什么时候起,她的女儿也长大了。
原来想着,让云央好好保护他这个不谙世事的妹妹。现在看来,云妨自己也是个明白人。
虽说这是好事,但是想想,也心疼。
不是她自己愿意变得,而是被后宅之事强行变的。
而那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穿过几个抄手游廊,再行过水声潺潺的水北榭,便是老夫人所住的锦华苑。
远远地,老夫人身前的崔妈妈看见浩浩荡荡的大房一众人等,便迎了上来,深深一福,道:“老奴见过长小姐,见过大夫人。”
“崔妈妈请起。老夫人可醒来了?”王氏端起端庄的笑容,问道。
“老夫人早醒了,正在厅里头用膳呢,夫人小姐,快请!”崔妈妈在前头引路,将两人直直送到门口,打帘而起,道,“老夫人,您看是谁来了?”
老夫人本家姓荣,后来被送给表亲王家作养女,曾被先帝钦封为县主,御赐封号景慧,后来又因为在前线战争危急之时,进宫献策,而被晋封为了郡主,是当时一顶一的贵女。同姜家老太爷是青梅竹马,琴瑟合鸣,举案齐眉多年,如今虽然两鬓花白,但精神头好得很,气质华贵,依稀能看出当年名扬洛阳的风采。
这样的事迹,这样的风华,也无怪当年姜老太爷顶着自个儿母亲的压力,许诺她只娶她一人。
老夫人眯眼看去,看到来人是云妨,那张遍布褶皱的脸立刻笑了起来,就像是虬枝逢春,和煦的招招手,唤道:“云妨,是云妨么?快来祖母跟前,让祖母好好看看!”
云妨没有动。
第四章惩罚
她想起了前世的时候,到最后,老夫人的下场。
再看到眼前这个还活生生的老人,眼睛一酸,忽呛出泪,泪流满面。
当年自己嫁给萧容,中间少不了祖母撮合。当时祖母将她揽在怀里,问她,是不是喜欢萧容。
她羞红了脸,摇头不言。老夫人看着状况,自然知道她芳心暗许,早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便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深深叹息。
“你知,他欢喜你么?”
云妨懵懂摇头。喜欢便是喜欢,喜欢他是自己的事,为什么还要管他是否欢喜于自己呢?
“囡囡,傻囡囡啊……”
“囡囡可是想嫁他?”
云妨点头。
“即使如此,祖母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让萧容那小子娶了你。”
后来,她的确是如愿了,却少不了祖母来回奔波,就算后来,那些贵妇人们给自己下马威,也是祖母为自己解围。
而自己却做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一直就像一个累赘一样,拖着所有人。
一旨圣旨宛若雷霆打在姜家的脸上,通敌叛国之罪赫然昭昭印于姜家百年荣耀之上,这个历经百年沧桑的老人第一次感到了无措,就连当时上战场,她也从未感受到的无措。
当时的祖母,究竟怀着如何心情,老泪纵横,仰天痛哭。
是天要亡姜家,而非姜家之错也!
她说她对不起祖父。
是,姜家确乎无错!但并非天要亡姜家,而是那些狼子野心之人处心积虑要谋害姜家。
而她姜云妨回来,便是将那些人一个个的,送入地狱。
“祖母……”思至此,她颤巍巍唤出‘祖母’二字,哽咽地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扑入老夫人怀中,哀哀哭泣。
绝不会重蹈覆辙的!
“哎呀!”老夫人听到她哭了,心里面顿时心疼不已,目光看向王氏,却见王氏也茫然地摇摇头,她也不知云妨这是怎么了。
“囡囡怎么哭了?”
云妨不言,哭着往老夫人怀里又钻了钻,似乎要将前世那些不好的回忆都付诸于泪水。
“姐姐这是怎么了?”帘子又一次被挑开,来人正是二房三位小姐和二夫人。说话的是姜云柔,只见她身着一袭烟色长裙,宽大丝带束起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云髻之上只简简单单地斜插一根彩凤衔珠华胜,行走之间,摇曳生姿。
“姐姐哭得这样伤心,妹妹心里也不好受,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倒不如说给大家听听,是何人惹了姐姐,妹妹就算是拼了这副血肉,也得为姐姐换回个公道。”
云妨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将眼泪蹭了蹭,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她朝云柔看去,神色冷的不似从前,倒让云柔一个诧异,没能再接得上话来。那张脸除了眼眶有些红外,也丝毫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大姐姐真好看!”粉嫣嫣的身影忽而窜至云妨面前,抓着她的裙子,眉眼弯弯,“大姐姐可真好看!笙儿要吃糕糕,大姐姐拿给笙儿好么?”
云妨淡淡地扫她一眼。抓着她裙角的是二房一个不满十岁的庶女——姜笙言。
云柔从刚刚姜笙言开口的那一刻脸色就变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云妨,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今日的姜云妨确乎不同,以前的她从不穿红衣,大抵是觉得红色太过于凌人了,如今红衣着身,却更显艳丽。
好看,确乎好看。
惊为天人。
却将她姜云柔压得黯然无光!
这便是姜云妨此人的可恨之处。有她的那张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谁能看得到自己?
云妨瞥见云柔那张明明恨得要死,却还是要柔柔地笑的脸,便忍不住觉的快意。她扬起了笑容,将姜笙言抱在怀里,坐在了下首第二个位置。
眼见云妨都坐了下来,老夫人挥手,“都撤了吧。你们也都坐吧。”
“诺。”众人纷纷落座。
王氏坐在云妨前面,将手边的糕点推至云妨面前,云妨捻起一块芙蓉糕,给了姜笙言,道:“你这馋猫,少不了你的吃的!现在呢,大姐姐还好看么?”
姜笙言接过芙蓉糕,脸上欢喜的不必言说,连连点头:“大姐姐最好看了,人还好。”
云妨朝云柔望去,眼见她那张脸又黑了两分。嘴角轻扬,笑容不屑。
“云芯那丫头怎么没来?”老夫人四下看看,看不到姜云芯,问道。
崔妈妈上前两步应道:“回老夫人话,四小姐前几日犯了些事,恰巧三夫人身体不适,便留她在身边侍疾,大抵这几日都不会出院子了,今个儿一大早便着人来禀告这件事,还请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点点头:“也好,让那皮猴儿收收性子。过会儿子去仓库里选些补身子的药材给老三家媳妇儿送过去,让她好好养身子,她那后院可是乱的了不得了,养好身子也好收拾那些个妾室,别什么样的人,都能爬到夫人的头上撒野。”
崔妈妈点头称是,心里已然记下——好好敲打一番三房的宋姨娘。
“你们问安也来的勤,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儿,若是天气不好,便不必来了。只是今个儿有些事儿需要跟你们说说。前些日子老大家的阿妨出了些不太好的事儿,若不是好心人相救,阿妨现在也许就香消玉殒了,所以小姐们身边的侍卫有必要多加些。”老夫人冲王氏点点头,“湘荷,这件事儿就交由你去办了。那些个吃白饭的侍卫,趁早辞了让她们回家得了。”
王氏应下。
孙氏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这次出事儿的可是王氏自己的女儿,怎么也得说她个办事不利吧!虽然掌家之权不可能这般轻易就变动,但是说两句重话也是应该的吧,可这老夫人,一句重话都没跟王氏说,摆明了是包庇王氏!
怪不得,怪不得!果然是一家子出来的人更亲些。
孙氏暗暗咬碎一口银牙,面上又摆出一副宽厚的模样:“这次出事儿的是姐姐家的女儿,若是他日出事儿的是我们家柔儿……”
孙氏没有说下去,那眼泪眼见着便要落下来。
姜云柔也跟着攥了帕子抚了抚胸口,似乎也在后怕。
老夫人懒懒地瞧了他们一眼:“千妨万妨,也难妨有心加害之人,这次湘荷自然会省的其中利弊,不会让你们出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