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昨日,卢商雪也确实是在江家这位庶女的帮助下,将杜十七与卢商月二人,关在了换衣的房间里。
“东陵先生,为何要点明那江家的……八娘呢?”思及前事,卢商雪喃喃地道,大大的杏眼里,涌出了一丝疑惑。
依照常理,知晓有人设局后,只消将那设局之人除去,此事便也解了。可东陵先生却偏偏不依常理行事,亦未叫卢商雪避开此局,反倒将一个江氏八娘,送到了她们的手上。
怎么看,此信未尽之意,似都不仅仅是救人。
卢商雪甚至觉得,东陵先生此信的用意,帮她是一方面,在江家留一条暗线给她们母女,似乎是另一个方面。
她的疑问,亦是卫氏的疑问。
“东陵先生此举,殊为怪异。”她说道,旋即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张脸冷得像冰:“无论如何,我们依赠言而行,那江八娘留着亦并非无用,也不算坏事。不过,四娘终是留不得了,需得早早送出去才是。”
卢商雪闻言略怔了怔,旋即柔声道:“全听母亲安排。”说着便又向卫氏身旁偎紧了些,轻言细语地劝道:“母亲也不必太生气,行事时也勿要太急,四妹妹素日颇得父亲欢心,母亲千万……”
“贱人!绝不可再留!”卫氏断然语道,秀婉的眉毛已经立了起来,平空多出几分英气:“纵了她们这些时日,倒纵出了这些是非来,我要打发她还不是张张嘴的事儿。我儿放心,我们卫氏再不济,对付个周氏也还费不着什么力气。你父亲若再宠着那贱妇贱女,我便将这些年来她们做下的那些事都说一说。拼着不要这个名声,也不能叫周氏压在我卫氏的头上。”
襄武卫氏位列七姓之一,例来走文武并修之路,族中不止有高官,亦多出武将,更出过三位持节都督。
持节都督可是二品大员,手握重权,卫氏一族之中接连出过三人,可知家族之兴。而更厉害的是,有一任卫氏持节都督还曾于任上斩杀数名食二千石以上的将军,轰动陈国。
杀大将而无碍者,放眼陈国,也就卫家人有这个胆子、这般手腕、这番运气,才能杀而无伤其身。故,陈国素有“卫狠杜戾”之语,便是指卫家多出狠人、杜家戾气太重。
有这样的娘家站在背后,卫氏的腰杆儿从来都很硬,那个周氏庶女出身的妾室,她根本从没放在眼里,不想却间接导致了那对母女渐生野心,居然算计到了卢商雪的头上。
见卫氏说了狠话,卢商雪终于放了心,便握着卫氏的手,将她手中的茶盏往上托了托,柔声道:“母亲别动气,喝口茶罢。”
女儿的软语温言,令卫氏的眉眼皆缓了下来。她就着卢商雪的手喝了一口茶,忽地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将茶盏搁置案上,蹙眉问道:“对了,你说那贱女寻了外男来,那外男又是什么人?此子实是狼子野心,不可不查,我手上人手极多,必能将此人挖出来。”说着便要提声唤人。
“母亲且慢。”卢商雪忙拦住了她,那两道形状纤美的黛蛾微蹙着,沉吟地道:“方才我因恼怒,才说了那人是野男人。此刻平心静气地想一想,那位郎君……绝非凡人。我远远地瞧了一眼,那人的年纪约莫十七、八,一身的气度十分出众,便这般瞧去,竟也称得上翩翩俊郎。”
第260章 临素馨
卢商雪的神情分外郑重,甚至显得有些严肃,因而,那话中种种称赞之语,便也没了旖旎之意,听来只觉肃然:“若我未看错,这位郎君一定大有来头,故我只记下了他的形貌,却没敢轻举妄动。”
“哦?”卫氏的神情亦变得郑重起来,“竟是如此么?”
卢商雪点了点头,凑近卫氏身边,轻语道:“母亲,我虽不知朝堂之事,但偶尔听父亲与母亲说话,也能听出些端倪来。母亲莫要忘了,那广陵战事和吕家……”
她说到此处便截住了话头,向着卫氏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以我浅见,母亲还是先不要插手的好。便是要查,亦需仔细地审了四妹妹,从她哪里探出虚实来之后,才好再做打算。依我猜测,四妹妹与杜十七,只怕都还是给人利用了的,那设局之人图谋的,或许不是小事,甚至更有可能,这个局明面上针对的是我,暗底里针对的却是另有其人。如今时局不稳,父亲也说要谨言慎行,我们也不可轻举妄动才是。”
自听她言及那位郎君不凡后,卫氏便面露沉思,此际听了女儿所言,卫氏不由大感欣慰,颔首道:“我儿深谋远虑,果不负我素常教导。你说得很是,做得也很好。这件事你便不须管了,都交予母亲便是。”
“是,阿慧都听母亲的。”卢商雪柔声说道,面上含了一丝浅笑,心底却是百般思量。
她还有一个疑问,却是未曾明言予卫氏。
东陵野老的赠言中,只言及了卢商月与杜十七娘的计谋,对那位郎君,却只字未提。
若这位郎君与卢商月她们乃是合谋,以东陵先生之大能,自不会不知。可是,东陵先生连江氏八娘的隐疾都说出来了,却偏偏不提此郎,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深意?
也正是因此之故,卢商雪才没敢惊动那位郎君,只远远看了一眼便罢。
一时间,母女二人皆是满脸沉思,静默不语。
盛夏的风捎来远处的蝉鸣,卢府之中却有种格外的静谧,似是这一切喧嚣,都已被这府邸中的肃穆化解了去。
比之卢府肃杀,秦素在白云观的日子,却是日渐轻松了起来,每日里不过是抄经习字、赏花观竹,倒也逍遥得紧。
这一日清晓起榻,因想着那院角菊圃新植的几株素馨,如今恰逢花盛之时,白花碧叶,十分美丽,秦素便也难得地风雅了一回,叫阿葵备了一应画具,便此端坐于小案前,在那纸上东抹一笔、西描一划,很有几分士女派头地画着画。
她这里正画得自得,忽闻身后脚步声疾,旋即便是李妪微有些气促的语声响了起来:“女郎,二郎君派了个叫阿承的小厮来,说是来探望女郎的。”
“阿承?”秦素回头,刘海下的眉挑得高高地,实打实地吃了一惊:“阿承来了?他怎么会来?出了何事?”一面问着,她一面已是离座而起,顺手将画稿也抓在了手上。
自从被阿葵盗去两幅画后,她现在每每作画,总是画后即焚,再不留痕迹。
李妪抹了把额上的汗,一面上前帮着秦素理了理衣裙,一面便恭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来了,看他的样子倒是笑眯眯的,不像是有什么大事。”
秦素略略放了心。
离开秦府固是所愿,可是,秦彦昭那里没人看着,她也着实不放心。
此时,李妪已经叫人将正房明间布置好了,大大的五扇竹屏横在当中,将房间隔成了两截,那屏风乃是上好的纱罗所制,色作玄青、纹成细棱,上绣着暗色的竹枝竹叶,清雅之余,亦显庄重。
秦素便先回了屋,首先将画稿给焚成了灰,随后才去了明间,向那屏风后的扶手椅上坐了,方向李妪笑道:“叫阿承进来罢。”
李妪应了一声,亲自去了二门处传话,未几时,便见阿承的小身影出现在了屏风的后头。
他看着像是长高了一些,那影子也是瘦长瘦长的,进得屋中,便向着秦素的方向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秦素抬手道了一声“罢了”,复又笑道:“先坐下罢。”
那屏风前头有设好的一具短榻,阿承便端端正正地跽坐了下来,秦素方和声问道:“你怎么突然来?是二兄有事要告诉我么?”
阿承在榻上躬身道:“回六娘子的话,是郎君们并娘子们一并叫我来看女郎的,还交代我带了东西给女郎,因是半路上才想起来的,所以便派了我中途回转,快马加鞭给女郎送过来了。”
他说着话,便回身吩咐了一句,很快就有两个样貌干净的小鬟,抬着一只大大的包袱走了进来。
秦素便向李妪抬了抬手,李妪上前将东西接了过来,这厢阿承便又道:“郎君说,六娘子独自在外,想必闷得很,便替六娘子备了两套书和一套笔墨;那几方新制的布巾是大娘子送的;画画用的那几管颜料是二娘子送的;三娘子送的是亲手绣的袜子;四娘子送的是几只新绣的暖囊套儿;五娘子送了两瓶干花瓣儿;七娘子送了她最爱的小风车和九连环;其余几位郎君皆送了新纸,共计三匣;另,府里的各位郎君和娘子们还凑了些银,共计五十两,也叫我一并捎来了。此外,二娘子还亲自写了封信,也托我一并带给六娘子。”
他一句一句将诸人所送之物皆报得清楚,待语毕,便又向李妪笑道:“还请妪当面点清了,我也好交差。”说着便将信也取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小案上。
李妪便抚掌笑了起来,夸张地道:“真真是二郎君身边得用的人,这小嘴巴可真是利害,这么些东西,难为你记得清楚。”
“哪里,我就是记性好点罢了。”阿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头,一脸的孩子气。
李妪又夸了他几句,便当着阿承的面儿开了包袱,一样一样的点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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