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抬手扯下帷帽,拿在手里扇着风,一面便道:“我自是无事。东家一家可好?”
“多得小郎提醒,我们自是无事。”傅彭说道,一脸的心有余悸:“伙计们也无事,街上的店铺多半都是虚惊一场。”
那晚的地动,实是骇人至极,当时他与阿妥险些便要跪地磕头,却不是敬这天地,而是要拜他们家的小主人。
这般通天彻地的神通,莫说是拜了,若不是怕秦素不愿意,他都想给秦素修个生祠,天天三炷香地敬着,保全家平安。
秦素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问:“此番地动,城中情形如何?”
傅彭蹙眉想了一会,便道:“据说有一个姓吕的士族人家,在这次地动中一应房舍都倒了,所幸家中没人住,只死了几个仆役。”他说到这里仍觉有些后怕,看了秦素一眼,再度轻声地道:“多谢小郎。”
秦素笑而不语。
她给薛允衍的第二封信,应该起作用了。
前世时的这场地动,除了吕氏外,上京城中其他的士族尽皆无恙,那地动便像是专为灭掉吕家而发生的一般。
据中元帝说,那吕时行本就心中有鬼,上京吕氏出事后,他便怀疑族众之死乃是人为所致,更疑心中元帝是要亡他吕家,所以后来才会潜逃去了赵国。
说起这些时,中元帝一脸的淡漠,沧桑的眉眼寒凉如水,语声更是冷得像冰:“蠢物天也不容,何需孤来动手?先皇视之如虎,不过病猫尔。可笑!”
只此一语,再无别话。
也正是因了这句话,秦素才能够断定,吕氏族人之死,乃是天灾,而非中元帝暗中下的手。
所以,她才敢于让薛允衍出手救人。
薛家是她要牢牢巴住的大族,如无必要,她是绝不会将之抛向中元帝的对立面的。
秦素微敛着眉,心中念头转动,傅彭此时却似是想起了什么,凑近了一些,低语道:“对了,上一次在壶关,小郎让我盯着的那个人,我看到了他的脸。”
秦素闻言,整个人为之一振。
壶关那晚,她请傅彭帮忙盯着看有没有人从角门出入,那个与银面女子密会的男人,应该被傅彭看了个正着。
“那男子样貌如何?”她立时压低声音问道。
傅彭早便将此人的长相印在了脑海中,此时便道:“那人看着有三十一、二的样子,生得挺健壮,身量么,比我高出多半个头罢,平眉毛,桃花眼,狮子鼻,左脸的这一处,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也可能是痣。”他伸手在自己的左脸靠近耳朵的位置比了比,又道:“因是晚上,看不大清。”
秦素一面听,一面在脑海中搜寻着壶关窑那几个管事的长相。
上回与太夫人去了趟壶关窑,她便借机将那些管事、账房与大匠的样貌都看了一遍,就是生怕其中有银面女的人。而此刻听了傅彭所言,她才发现,她见到的那些人中,竟无一人符合他的描述。
秦素十分失望,又有些不死心,便问道:“傅叔可识得此人?”
傅彭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从未见过。”
秦素蹙起了眉。
这就奇了。
此人明明一再说及作假账、挖坑、藏银等等事宜,显然便是壶关窑的管事之流,为何秦素与傅彭都没见过他呢?
“那壶关窑的管事与大匠,傅叔全都见过么?可有没见过的?”秦素问道。
傅彭皱眉回忆了一会,迟疑地道:“按理说我是都见过了,不过,因是悄悄打听的,也可能会漏下了哪个。要不……我叫个人去打听打听?”
第245章 美郎君
秦素闻言,眉尖便蹙得越发地紧,思忖片刻后,便点了点头:“也好。傅叔寻个嘴紧精明的,趁着这几日地动风波未息,便去壶关问一问。”说到此处,她的神情变得格外凝重:“只有一样,傅叔需得小心。只能暗中查问,切不可惊动了壶关的人。”
傅彭肃容应诺了一声。
秦素略略放了心,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便换过了一个话题:“那位姓薛的郎君,可将信都取走了?”
听得此言,傅彭的脑海中立刻便浮现出了薛允衍那淡漠的眉眼,不由心里寒了寒。
那位薛郎君给他的印象,可实在是太深刻了。
他在心中先将事情过了一遍,方仔细讲述了薛允衍前后两次拿信之事,又道:“……五月初三那一日,薛郎君第二次来了,却还带着一位生得极俊美的白衣郎君。那位美郎君看着是个知礼之人,不想做事却非常不讲理,硬是将理应交予薛郎君的第三封信也给抢去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带出了些许愤然,猛灌了一口茶,抹了抹嘴道:“那薛郎君似是与这位美郎君极熟,信被人抢了,他也不生气,还躲去了外头。我牢记着女郎的交代,便也没多问。拿走了那两封信之后,那位薛郎君便没再来了。”
白衣?美郎君?
秦素略一思索,脑海中便现出了一张风骚的俊脸。
薛允衡这厮也来上京了。
许久未见,也不知这位薛二郎如今可好,他手上的那块“福地”,秦素可是一直惦念不忘的呢。
思及此,她面上笑容渐淡,化作了一抹沉思,探头往茶馆外看了看,复又伏低了身子轻声问:“傅叔,你来此处,无人知晓罢?”
薛允衡这个人,秦素十分了解,最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她可以用“空谷足音”之语劝退薛允衍,却应付不了凡事不按常理出牌的薛允衡。
她有点担心薛允衡会留人监视垣楼。
以这位薛二郎的秉性,一旦被他发现秦素便是当日的青衣小僮,她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
“小郎放心便是。”傅彭说道,笑得很是自信,端了茶壶倾满了眼前的茶盏,低声道:“我依着您的吩咐,叫了三个伙计穿着与我一样的衣裳从后门离开,半途分作了四路,去了四个方向。我一路上又兜了好大的圈子,肯定没人在后头盯梢。”
他以前做过猎户,又有秦素教着,对这一套领悟得很快。
秦素也只是有一些担心罢了,倒也并不能确定薛允衡一定会盯着她。
毕竟,她最后一信留下的伏笔,可是关系到了占田复除一案的,薛允衡再是个胡闹的性子,也断不会在此事上犯糊涂。
“傅叔行事稳妥,我自是放心。”她轻笑着道,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傅彭连连摇手道“不敢”。
两个人又闲话了几句,秦素便搁下了茶盏,换过了一副郑重的表情,轻语道:“傅叔,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向你打听打听。”
她的语声有些发沉,吐字滞涩,仿佛带着极重的心事。
傅彭心中微凛,连忙正了神色,端端坐好道:“小郎请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全都告诉你。”
秦素向他一笑,复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极轻声地问道:“关于我的庶母,你知道多少?”
傅彭愣住了,看着秦素,半晌无语。
秦素此处所言庶母,便是其生母赵氏。
自从知晓“那个人”与算计秦家的人本为一伙后,秦素便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那个人”派人盯着秦素时,是在九年前。
彼时她才四岁。
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身上能藏下的秘密,除了她的出身或出生之外,秦素想不出再多的。
于是,这一切问题的终点,便归结到了秦素的父母身上,原因或在于秦世章,或在于赵氏。
可是,若问题真出在秦世章的身上,则秦府的每个郎君与小娘子身边,也都应埋着眼线才是。
自回到青州后,秦素便从未放过暗中观察的机会,而通过这几个月的观察,她便越发有种感觉:“那个人”的关注重点,只有秦素。
其余的女郎或郎君身边,即便也埋了暗线,却也不会像秦素这样,从四岁起就被人盯着了。
如果秦素的感觉无错,那么,这原因便必定出在赵氏的身上,或许便是因为她藏着什么秘密,或者她本身就是个秘密,所以才导致秦素四岁起就被人盯着了。
傅彭此时已从意外中回过了神,略略思索了一会,便低声道“赵夫人的事情,我知道得倒不多,只知道赵夫人乃是寒族女子,因家乡遭了灾,逃难到了汉安县,先郎主是无意间遇见了赵夫人,于是就纳了赵夫人。”
“这些我亦知晓,还有其他的么?我庶母是何方人士,傅叔可知?”秦素轻声问道,细黑的眉蹙着,低垂的面容映了一丝日光,说不出的明艳。
傅彭的眉头皱成了疙瘩,想了想,道:“我听阿妥说过,赵夫人似是从北边来的,但家乡何处,却是未曾听过。”
“原来如此。”秦素说道,捧起茶盏,颦眉不语。
虽然此前也没抱希望,但发现傅彭知道的跟她差不多,她确实有些失落。
见她面色郁郁,傅彭心下十分歉然,便小声道:“这事儿我确实知道得不多,女郎也知道的,我是在外院做活的,内院的事情,阿妥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回去便去问她。”
秦素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有劳傅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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