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十分之细微,若非他一直蹲守在旁边,可能还听不到。
傅彭心中一凛,伏好身形,凝目看去。却见那角门无声地被人推开了,一个纤弱的身影轻盈地跨出角门,出现在了墙角的阴影处,略略低了身子,不知在做什么。
傅彭睁大了眼睛,仔细辩认着那个身影,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身影此时已经转过了脸,屈起指节轻敲着旁边的砖墙:三次一停,五次一停。
正是此前约好的暗号。
“女郎!”傅彭抑住满心的激动,压低声音唤道。
秦素闻声,长长地松了口气。
傅彭居然真的在!
她张口轻唤了一声“傅叔”,忽觉喉头微哽,一股酸楚漫上了眼眶,眼角很快便湿了。
她知道她不该如此软弱,可是,此时此刻,她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直到现在她才肯承认,她的心,始终都是提着的。
在秦府时,她禁止自己去想不好的结果,她坚信她为阿妥夫妻所做的安排,绝不会出错。
而当她的所有设想真于此际实现,她才觉得后怕,亦才会去想,这世上的一切算计,有时都敌不过天意。
这一世,老天终于站在了她这一边。
她止不住地全身轻颤。
她做成了!
她精心谋划的一切,居然真的成功了!
秦素握紧了拳头,将涌上来的情绪强压了下去,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将这口气呼出体外。
她的确该好生松口气。
傅彭在此,便表明上京的情形,应该如她所料。
亦即是说,第一份微之曰已经贴出来,虽不知效果如何,然只要贴出了第一张,事情便成功了一大半。
她稳了稳心神,这才趋前几步,来到了傅彭的面前,向他启齿一笑。
“你在便好。”她以极轻的声音说道,心中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傅彭呆立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夜风拂过月华,他曾经的小主人衣袖翻飞,身上沐了零星的几道月光,一行一止,仿若仙人。
看着这熟悉的身影,傅彭的眼角竟有些微湿。
若非亲身经历,他再也不敢相信,他夫妻二人身之所寄,便在这瘦小而纤细的身影上。而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女郎,凭着一已之长,竟谋下了如此大事,直是叫人既畏且佩。
按下满腹的情绪,他上前几步躬身见礼,却是一语不发。
秦素的面容隐在高墙的阴影下,虚扶了一把,复又以极轻的语声道:“辛苦了。”
傅彭连忙摇头逊谢,旋即又想起此处极黑,他的动作秦素应该看不见,便将声音压到最低,恭声道:“不辛苦。”
简短地寒暄罢,二人皆知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遂沉默了下来,傅彭便在前引路,秦素在后跟着,两个人皆是将身子隐在墙下的阴影处,无声而快速地往前走去。
约莫走了约有三、四十步,却见墙边又有一道角门,傅彭推开虚掩的门扇,向秦素招了招手。
秦素飞快地四顾一番,发觉这角门离着李家别院只有一道高墙,竟是近邻之居。
她心下极是满意,也不多言,闪身进了院中,傅彭立时将门关严,引了秦素往前走去。
到得此时,秦素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亦有余暇四处打量。
这间院子亦是三进,比李家别院小了好些,修建得倒还算精美。院子四处皆点了精致的绛纱灯笼,一路可见花木掩映,甚至还能听见流水潺潺之声,似是引了活水,至于仆役等人,却是一个未见。
“人都遣走了,女郎放心。”似是察知秦素在想什么,傅彭轻声说道。
“多谢傅叔安排周全。”到了此处,秦素已是完全地放了心,便又往四下看了看,笑着赞道:“这院子真真小巧精致。”
傅彭恭声道:“托女郎的福,女郎神机妙算,常人如何能及。”
秦素此前种种安排布置,竟是万无一失,可笑他夫妻二人一路担惊受怕,却是有惊无险,无论上山、进城还是开茶楼,皆是十分顺利。
秦素闻言,笑而不语。
第177章 暂掩门
说起来,傅彭这个名字,还是秦素在伪制的路引上给福叔起的,傅、福二字同音,就算她一时走了嘴,也不会叫人揪住错处。而这处宅邸,亦是在她的授意之下,由傅彭夫妻出面赁下的。
离开连云之前,她将开茶馆与赁屋等事皆写了下来,其中便有交代,要他夫妻二人在贴出微之曰的第一张告示后,便立刻前往壶关城,一面暗中查访壶关窑诸事,一面赁下李家别院附近的宅子,并与李府中的厨役交好起来,何时见秦府马车进城,何时便往李府大厨房的食水中下药,并于当晚在角门处与秦素相见。
秦素此前并未料到,傅彭居然能赁到李宅隔壁的院子,这也是意外之喜。不过,那半包好药却是浪费了大半,中了沉香梦醉的秦府诸人,此时睡得正好,而清芷楼里的一众人等中了双重迷药,睡得更是死沉一片。
至于阿谷,她连中了福叔与秦素的药粉,睡得都打了鼾,秦素进出直若无人之境,没有半点阻碍。
虽是诸事顺遂,然秦素的心却还是有些沉甸甸的。
方才她出门时才惊觉,那李家别院的角门,竟是虚掩着的。
这便表明,秦素此前的推断很正确,今晚的确会有人有所行动,而她没料到的是,会有人出府或进府。
直到此刻,她的心跳还有些不稳。
她很担心那人已经出了府,而后又比她早一步回府。若是如此,秦素想要回宅子,还颇有些难度。
然而,今晚的会面极重要,她必须与傅彭见上一面。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因着守孝,她仍旧只能窝在上京的秦宅之中,不得出门见人,而她要做的事情却是等不得的,必须尽早安排下去。
就算再是凶险,她亦只能冒险一行。
抬袖拭了拭额角的冷汗,秦素心下不免有些自嘲。
这几日她屡屡以身犯险,若在隐堂,早就该死上好几回了。可是,当此情景,在没有一人帮助的情况下,她也只能勉力而为,顾不得那许多。
此时,他们已然来到了一所小跨院里,阿妥便候在院外,见了秦素,她当先便红了眼眶,上前见礼过后,便抹着眼泪细细端详着秦素,哽咽道:“女郎瘦了,面色也不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秦素上前扶起了她,温言安抚:“我无事,如今正长个子呢,自是瘦些。且府中守孝,只能食主食,无菜蔬,所以才会面色不佳,阿妥勿要担心。”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掩唇笑道:“瞧我,竟还叫你阿妥,现下应该叫东家太太才是了罢。”
“这……哪里当得起。”阿妥立刻不安起来,站在那里不停地挪着脚,两只手似也没处放一般,看上去极是忐忑。
秦素便笑道:“此乃你们应得的,我说你们当得起,你们便当得起。”
傅彭此时便压了低声音,恭敬地道:“女郎说笑了。我们的一切皆是女郎给的,女郎待我夫妻有再造之恩,这个恩,我一家生生世世,皆不会忘。”
秦素闻言,清亮的眸子微微闪动,颔首轻笑,道了一个“好”。
知恩图报乃美德也,理应推崇。
傅彭便微弯了身子,向一旁伸手道:“女郎请进屋叙话。”
阿妥连忙应声道:“正是,正是,女郎先进屋,外头还是有些凉的,女郎可莫要受了凉才是。”
她一路絮语着,似是又回到了当年在连云田庄时的模样,秦素也不去打断她,任由她扶了胳膊,来到了厢房。
几个人分别落了座,阿妥又张罗着倒了茶来,秦素便转向一旁的傅彭,轻声道:“时间紧迫,倒是不及说旁的,还请傅叔先告诉我,壶关窑那里,你们可查到什么?”
傅彭早有准备,此时便压低了声音道:“我悄悄地查了好些日子,只是那窑厂近来关着,出入只有几个管事并匠师,并无旁人,倒是无法进去察看。那几个管事中有两个是钟家派去的,一个叫钟良,一个叫钟宝,另有三个秦府管事,一姓赵、一姓李、一姓徐……”
他简要地将窑厂的几个主要人物介绍了一遍,复又道:“因女郎交代此事极为重要,故我没敢请人帮忙,只自己暗中查访,这些日子下来,却是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秦素也早想到了这一节,闻言倒并未灰心,而是蹙起了眉,思忖片刻后,方轻声问道:“在秦家的人住进来之前,可有什么人出入李家的别院?”
若有,必与沉香梦醉有关。
然而,傅彭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却摇头道:“应该无有。那几个管事并匠师并不往此处来,李家别院出入的,全都是本就有的那几个人,我们都是识得的。”
秦素的眉心便蹙得更紧了些。
既是无人出入,那这沉香梦醉,应该便是府里的人安排下去的。
会是谁呢?
最可疑者自然便是刘氏。
可是,秦素想不出刘氏这样做的理由。
依今日所见,此妇极为精明,并没有理由帮别人害自己的婆家,且前世时,钟家满门亦是被判了重罪,男丁斩首,女眷充作官伎,无一可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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