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可不像是肯配合的样子,徐荣平拉下脸,阴沉的眼睛像是淬了毒一样,射向傅芷璇:“傅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玉印留在你一个妇人手里也没什么用处,趁着我心情好,还愿意给你补偿速速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休怪本官不客气!”
“怎么,我不给你还准备抢了?天子脚下,我就不信还没王法了。”傅芷璇昂起头,不避不闪地直视着他,“想要玉印,可以,在苗夫人出殡之日,你从苗家一路跪到她的坟头,三步一磕头,向她忏悔,我就给你!”
苗家的坟地也在城外,十几里的地,一路跪过去,要不了半天,他的“名声”就会传遍全城,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傅氏提出这种要求,分明是故意刁难他。
徐荣平也来了火气,冷哼道:“傅氏,你弄错了,杀姜氏的可不是我,就算我当初没拉她挡那一刀,她一个弱质女流也没法躲过梁军的大刀。迟早要死,我只不过是让她的死变得更有意义罢了。”
傅芷璇遍体生寒,大夏天的,凉意从脚底往上蔓延,冲入脑袋,令她无端端地打了个寒颤。在徐荣平的眼底,似乎一个大活人跟个死物也没什么区别,人尽其用才是他的原则。
这样一个没有良心的极致的利己主义者,只要对他有利,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她还真是低估了他,幸运地是她发现得还不算太晚。
傅芷璇杏眸喷火,用愤怒掩饰住了心底的震惊与了悟:“徐大人真是口才了得,我头一次听到有人把杀人夺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你若真觉得你没错,你有理,是否敢把今天这番话拿到金銮殿、六扇门前讲他一讲,让世人来评评理!”
徐荣平自是不敢,他眯起眼,朝傅芷璇走近:“傅氏,不识好歹,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语毕,黑影期近傅芷璇,如钳子一般的五指猛地伸向她,显然存了强夺的心思。
他快,有一物比他更出其不意。啪地一声,一条漆黑的鞭子快如闪电,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直抽向徐荣平。
徐荣平眼疾手快,飞快地侧了侧身,但鞭子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紧追着他不放,鞭尾擦过他的小臂,留下一条三寸长的红痕,这才慢悠悠地收了回去。
火辣辣的辛痛感从徐荣平的手臂传到大脑里,他咬紧牙关,抬头怒瞪着扬鞭者。
马车上,拿下了草帽的闻方笑得很是欠揍:“不好意思,手滑了!”
语气轻飘飘的,眼底的笑充满了挑衅意味。
徐荣平拧紧眉,盯着这个明显“与众不同”的车夫,眉头打结,目光带着审视与探究:“你是何人?”
闻方翘起腿,笑嘻嘻地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路人,没办法,我这人平生最见不得畜生横行。”
他最后一句指桑骂槐的意味太浓,徐荣平想忽视都难。他怒极反笑:“很好,很好,傅氏,果真是我小瞧了你,还带了这么个家伙,难怪这么有恃无恐,咱们走着瞧,我迟早要你跪下来求着我收玉印。”
知道今天讨不了好,语毕,他愤怒地一拂袖,扬长而去。
小巷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静默,过了几息,车帘轻轻被拉开,一道压抑地声音从里传了出来:“上车,回去。”
傅芷璇扭过头,看着苗铮愤怒扭曲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这做法无异是又把苗铮的伤口挖开用盐水冲了一遍,但若伤口里残余的泥沙石子不除,以后更有他受的。不过苗铮今日能听她的,见识了徐荣平的无耻嘴脸后都还能沉得住气,着实大有长进。
“上车!”见她没动,苗铮又说了一次,每吐出一个字,他额头上青筋就一根根地凸起,跳动,说不出的瘆人。
傅芷璇知道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刚才所听到的消息,因而没再多言,安静地坐上了车。
马车掉头,驶回苗家。返程如同来时一样,两人相顾无言,车里一片寂静,空气似乎都被冻住了。
就在傅芷璇以为苗铮会这么一路沉默着回去时,他忽然开了口:“夫人,今日多谢你,若非你,我还不知道母亲死得这么冤,还不知仇人是何许人。”甚至跟仇人把酒言欢,更甚者把苗家祖宗几代积累下来家业拱手让人。
傅芷璇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说:“你不必感谢我,苗夫人于我有恩。至于徐荣平,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迟早会遭报应的。”
苗铮一脸狰狞:“报应,若真有报应一说,为何有的好人不得善终,而恶人做了恶事却能逍遥法外,尽享荣华?哼,我不会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报应身上,就算有报应,徐荣平的报应也应出自我的手。”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有这种想法是理所应当,傅芷璇没有劝他,只是跟他说清楚了目前他们所处的状况:“自古官不与民斗,徐荣平是正五品的转运使,实权在握,背后又有泰山大人做靠山,根基深厚,要搬倒他,谈何容易。你不要冲动,此事咱们从长计议。”
“我明白。”苗铮眸光发冷,他只是迂腐,并不是脑子不灵光,不明白自家现如今是前有饿狼环伺,后有猛虎虎视眈眈,形势并不乐观。
马车在苗铮充满愤怒和仇恨的叹息中重新回到了苗家。
早已等候在侧的米管家看到车停下来,连忙小跑几步过来,凑近马车旁,正欲问是什么结果就看到眸光含恨的苗铮下了马车。一口气冲进了灵堂里,抱住苗夫人的牌位,悲恸地大哭了起来:“娘,孩儿不孝,孩儿无能,竟不能手刃仇人替你报仇。”
米管家见了,心知不妙,回头瞧了一眼随后跟过来的傅芷璇,一脸的难以置信:“傅夫人,这,这……”
傅芷璇回头瞧了他一眼:“你莫非还不信?”
米管家搓搓手,讪讪地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他那么狠而已。”
傅芷璇明白,他指的是苗夫人与徐荣平那层特殊的关系,有时候不止女人,就连男人也会以为有了私情就会怎么样,殊不知对于极度自私自利的人来说,什么都比不得自己的利益重要。更何况,他与苗夫人的私情当中还掺杂着太多的利益,现在想来,苗夫人需要他,他又何尝不需要苗夫人,两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半个时辰过后,苗铮终于停止了哭泣,放下牌位,就地磕了三个响头,如誓言一般道:“娘,孩儿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随后,他站了起来,走下台阶,张口就问:“人呢?查出来是谁给徐荣平通风报信了吗?”
米管家点头,飞快地把盯梢的结果告诉了苗铮:“你们离开后,总共有三个人出过府,其中一个是厨房的采买,每日这时候都要去采买府里的瓜果肉类,他的行程小人亦让人打听了,确实是去了市场无疑。另一个后院打扫的婆子,她出去是因为她男人摔伤了,小人亦让人去查证了,确有此事。”
顿了一下,米管家瞥了苗铮一眼,声音无意识地放低了一些:“最后一个是夫人院子里的丫头虹旎,她说要去苏记买一些夫人最爱吃的糕点回来,但苏记在东街,她出门去的却是西街。要小人把她拘起来问一问吗?”
“是她!”苗铮自嘲一笑,连惊讶都没有了,白皙的脸上一片冷然,“母亲待她不薄,她竟是如此回报的,你把她叫来,我倒是想问问,徐荣平究竟许了她什么好处,能令她忘恩背主。”
“慢着!”傅芷璇连忙叫住了他,“问清楚原因又如何?并不能改变任何结果。”
苗铮看向她:“那你什么意思?”
傅芷璇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徐荣平可以利用她传递消息,咱们也可以,就像今天一样。刚才你做并未露面,徐荣平还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他做的好事,势必还会想办法拉拢你,骗取玉印,咱们先别打草惊蛇,暂且跟徐荣平虚与委蛇一番,争取时间,想办法找到他的软肋。”
要他跟仇人言笑晏晏,苗铮气得一拳砸到墙上,发出像是野兽负伤时的那种咆哮声。
米管家看了,心疼不已,劝道:“夫人,可否另想他法,我家公子素来是个实诚直爽的人,哪会是徐荣平的对手,只怕见不了一回就会被他识破。”
苗铮听了,一扭头看着他,倔强地说:“不用,我能做到,只要能给娘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也能做。”
傅芷璇见了,微微点头:“米管家多虑了,苗公子不用亲自去见徐荣平,他若来了,寻个借口避开就是。”
这倒是不难,米管家放心了:“那好,虹旎那边,小人先派人盯着,一有消息,小人就通知你们。”
傅芷璇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嗯,我让闻方先派人去查一查徐荣平的岳父,你们这边安排人去调查一下徐荣平的妻妾。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咱们无法从正面搬倒徐荣平,只能另辟蹊径,我就不信,他没有软肋。”
如今也只能先这样了,苗铮没有反对,他抬头望着灵堂前明明灭灭的烛火,轻声道:“当务之急,是先让我娘入土为安,娘一天不入土,我就一天都不安心。”
“你担忧的不就是苗家那群老头子吗?这有何难!”傅芷璇轻轻一笑,对他们道,“三叔公一大把年纪了,除了贪财,最要紧的就是惜命,毕竟再多的银子也要有命才能花。我有一计,能让三叔公求着你让夫人早日下葬,今晚,你让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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