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栖行与章卫一前一后闪入门内,后门轻轻合上,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晚上的府衙,处处透着阴森森的气息,来人领着陆栖行与章卫七拐八绕,避开府衙值夜的差役,走了半天,来到府衙后方的一处杂院。
这处院落紧挨着牢狱,院子里种着好几棵百年老树,青葱的树枝遮天蔽日,弄得哪怕是艳阳高照的日子杂院里也没什么阳光,因而更显阴森和潮湿。
但就这么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却被围得像个铁通一样水泄不通,几十个身强体健,浑身充满煞气的士兵日夜巡视,昼夜不息。
不过今夜与往日大大不同,院子里处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味,活像是谁家的酒窖被打开了一样。
院子进门处的厅房里,几十个别着大刀,一身凶煞之气,身强体壮,腱子肌凸出的男人全趴在了木桌上,打着鼾,鼾声高涨,一声高过一声。
领路那人轻轻推开门,领着陆栖行与章卫,小心避开他们,往里而去。
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最里侧,这是一间柴房,位于整个院落的西北角,昏暗潮湿,门口两侧还堆积着高高的柴火。
若非有人带路,绝没人想得到,史灿就被关在这破地方。
领路人轻轻打开门,带着陆栖行走了进去,章卫守在门口放哨。
听到响动,床上那一团黑影猛地坐起,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戒备:“你是何人?”
陆栖行站在屋子中央没动,领路人打亮了火折子,屋内刹那间变得明亮起来。史灿似乎有些不大适应这样的光亮,忙抬手遮住了脸。
待眼睛稍微适应这亮光后,史灿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中间的陆栖行,惊呼出声:“王爷!”
陆栖行看着他,史灿的手腕、脚腕上都戴着两条大拇指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嵌入墙壁中,为了避免发出声响被人发现,他刚才一直用手提着铁链。
难怪这大晚上没个人看着史灿,他们也放心。
陆栖行没有与史灿多做寒暄,直奔主题:“史副将,兵符呢?”
史灿没料到他这么直接,竟一时不该如何作答,顿了一会儿,探询地望着陆栖行:“王爷,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陆栖行沉声提醒他:“史副将,你应当明白,本王之所以亲自走这一趟就是为了取信你。”这就是他的诚意,至于外面是什么情况,现在与他多说也无益。
史灿老脸发红,明白了陆栖行的意思,没再多做无用功,很是干脆地说:“兵符藏在末将书房墙壁上挂的那副铠甲上,那副铠甲是当年先皇褒奖末将的,用玄铁所铸,重达两百斤,兵符就藏在铠甲的下摆的铁环套扣里。”
这套铠甲太重,寻常人根本不可能佩戴,因而象征意义远大于实用价值,所以哪怕就是明晃晃地挂在墙上,通常也不会有人去动它。
陆栖行颔首:“多谢史副将仗义相告!”
见他似乎要走,史灿有些慌了,连忙叫住了他:“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他们准备拿他怎么办?
陆栖行没有敷衍他,指着旁边举着火折子神色冷凝的领路人道:“目前,未免打草惊蛇,恐怕还得委屈史副将一段时日,等我们动手后,黄老四会助史副将脱困,届时,将是史副将大展身手的机会。”
“多谢王爷愿给末将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听到这话,史灿一直高悬的心终于放下。钱世坤等人叛国投敌,他作为他们的顶头上司,有失察之职,朝廷若追究下来,他丢官事小,恐怕还得治罪。
陆栖行摆手,安抚他:“史副将忠于朝廷,忠于大燕,忠于皇上的心,本王会如实上报,副将不必过于担忧。”
他这一席话,如同给史灿吃了一颗定心丸,绯色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意,正欲说话,忽然,门外响起了章卫的声音:“有人醒了,走过来了!”
陆栖行手一挥,旁边的黄老四立即把火折子吹灭。
“老四,你出去换章卫进来。”陆栖行沉着吩咐道。
黄老四一颔首,脚步无声地走到门口,把章卫推了进去,反手半掩着门。
门刚一合上,一个穿着你灰色军服,头发有些散乱,手里还拎着一个破灯笼,边走边打哈欠的矮个男人走了过来,瞧见黄老四,他捂住嘴,眨了眨眼,哈出口气,瞥了一眼院子里绵密如针的细雨,不解地说:“黄老四,你酒量不错啊,大家都喝醉了,就你一个人醒着,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黄老四搓了搓手,哈了口气,指着雨帘,憨憨地笑了:“花六,这不是下雨了吗?我来看看里面这家伙还安分不。”
花六摇了摇因为宿醉,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指着黄老四憨厚木讷的脸:“你啊,还是这么认真,难怪什长最看重你。”
黄老四腼腆地笑了,老实本分的脸上全是局促:“没有,没有,这都是弟兄们抬举我。”
花六一拍他的脑袋:“行了,在老哥哥面前就别讲这些虚的了。”
黄老四摸摸后脑勺,笑得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下雨了冷得很,咱们回去再批件衣服眯一会儿。”花六说完,伸出胳膊,一把挽住黄老四的脖子。
但因为他喝高了,头重脚轻,身高又比黄老四矮了一个头,胳膊一打滑,竟摔了下去,一屁股滑坐在地上。
黄老四见了,连忙蹲下身去扶他:“喝多了就别乱跑,起来,走……”
话说到一半儿,黄老四喋喋不休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因为他顺着花老四的视线看到了房门口那一连串的脚印。因为下雨,院子里湿润,这一路走来,鞋子底下难免会带了水,踩在干燥的房门口,留下几个极其明显的脚印,这几只脚印散乱,还有两只左脚印半相叠在一块儿,方向、前后、角度都一致,唯一不同的就是两只脚印大小不一,一看就是两个人。
黄老四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行动,脑子里反应过来的花六已经先发制人了,一把勾住黄老四的脖子,猛力往下拽。
黄老四一时不察,被绊倒在地,花六一个翻身,骑到他的肚子上,双手死死箍住了他的脖子,低声凑在他的耳畔狠狠地问道:“你带了什么人进去?”
被打翻在地的灯笼破开一道口子,夜风袭来,火苗颤动,跃动间只见黄老四那张脸惨白得跟死人没什么差别。他两手用力挣扎,试图掰开花六的手,无奈花六先下手,占了上风,他始终挣不脱,双目开始翻白眼,嘴巴跟着大张,一副快窒息的模样。
花六见了,眸中闪过狠光,虎口往下一按,加重了力道。
忽然,背后一记刀风袭来,花六忙转身,但已经来不及了,一记手刃重重地击在他的后颈窝,他脑袋一垂,歪了过去,躺在了湿漉漉的院子边上。
黄老四得救,捂住嘴,压着嗓子,咳了好几声,然后站了起来,惭愧地看着陆栖行:“属下思虑不周,让他看出了破绽。”
陆栖行示意章卫灭了灯笼,压着嗓子说:“他,我们带走了,你的脖子处理一下,别被人看出了端倪。”
平白无故少了一个人,明日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但花六已经发现了,绝不能再留下他,黄老四点头:“是,属下遵命。”
陆栖行没多说,冲章卫招了招手,章卫扛起花六,两人像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
黄老四的担忧果然成了真,第二日换班的时候,什长轻点人数就发现了花六不见了。
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又去红衣坊找他的相好洛依依了,但派出去的人回来禀告,昨夜花六并未去过红衣坊。
花六的亲人早在战乱中死光了,余下的亲戚也走得远,因而,他没了踪影,大家找了找没发现人,见史灿还安分的待在房里,也没人管他去哪儿了。
不过什长还是不放心,因为看守史灿的事太重要,这花六一失踪,万一把他们这边的事情说了出去怎么办?
左右思量,他还是把这事向钱世坤汇报了。
钱世坤听了勃然大怒,拍桌子质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找的都是在安顺无亲无戚,又没牵挂,信得过的人吗?我说过了,在事成之前,不许你们任何一人离开后院。”
什长硬着头皮道:“是属下失职,昨天,老李接到信,他远在福宁的老婆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一时兴奋,大家喝了点酒,睡得比较沉。”
军中男儿有几个不会喝酒的,原以为,只是几坛子酒,几十人分食而已,暖暖身应无碍的,谁知道,才喝了两碗,醉意就涌了上来,他最后也撑不住趴在了桌上。
钱世坤越听越不对劲儿,恨恨地盯着他:“府衙已经不安全了,转移,马上转移,今晚把史灿挪到我府中来。”
犹不放心的钱世坤,思量半晌,又派人把季文明叫了过来,让他亲自盯着史灿。现在正是清洗史家以及史灿底下那帮狗腿子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出了岔子。
做完这一切,钱世坤还总觉得不安。这段时间,城里似乎过于安静了一些,曹广底下那帮家伙就跟泥沉大海一样,除了在甘源家门口露了一手,到现在连影子都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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