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樊成走进殷府, 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感慨,就被殷俊和殷佑微的脸色惊住。
屋内只有殷家兄妹和沈樊成三人,殷俊抖着那张纸,急切道:“这是何人给你的信?”
“昌平没和你们说么?前些日子我离开清白堂,本都离江州好几十里了,忽然有一个乞儿往我手里塞了这么一张纸, 那个乞儿我也不认得, 问他纸哪来的, 他说是另一个人给的, 问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去了哪里,他都答不出来,再追查下去也追查不出什么。”沈樊成道, “我觉得有诈,又怕是真的, 就只好再赶回江州来。怎么……你们家真出事了?”
殷俊脸色阴郁, 捏着纸不说话。
沈樊成心下一沉, 问:“你们能从笔迹看出来什么吗?”
殷佑微摇了摇头:“这是官体字, 也不知是谁写的。”
沈樊成:“那……究竟发生了何事?”
殷俊重重叹了口气。
京城的事本已是一团乱麻,叫人毫无头绪,现在又半路蹦出个无名信把沈樊成拉了进来, 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是陷阱阴谋?
还是好意相助?
……
殷俊觉得肩膀上的担子一下子变得分外沉重。
无论如何,亲人下落不明,家业悉数变卖,这一趟京城之行, 是非去不可的。
而这封神秘的信究竟是何人所写,也一定要查出来。
-
沈樊成听罢始末,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同情?愤慨?怜悯?
……好像都不太对劲。
他去看殷佑微。
殷佑微坐在椅子里,头低着,身子缩成小小一团,双手紧紧地交叉在一起。
沈樊成觉得她有些可怜。他上前一步想宽慰几句,余光瞟到殷俊,又顿住了脚。他没再接近,就站在那里,悄悄地打量着她。
多日不见,她的下巴看起来似乎尖了一点点。
就那么一点点,像殷俊这种和她日日相对的人,未必发现得了。
沈樊成觉得心中有愧。不……除了愧,仿佛还有些别的什么。
那时候,殷佑微回江州找殷俊去了,燕临泽也带着燕雁的遗物,和陆挽双回芦方去了。
便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种情况他经历得多了,一个人也能寻到很多乐趣。可他一路向南走,不过才两日,便觉得有几分无聊。
他发现,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殷佑微。
比如他路过一家街边的首饰摊,无意中多看了两眼,摊主便会热情道:“公子公子,买点首饰送姑娘呗?”他心下失笑,想他有什么姑娘可送的,就算送,人家锦衣玉食地长大,会看得上这种街边货?
这种念头一出,他自己倒是微微一愣。
又比如他在小酒馆自斟自饮时,恰巧遇上一对仇人见面互捅,这种私人恩怨与他无关,他面不改色地起身离开,但看到飞溅的鲜血时,心头却不由一颤——幸好她不在,看不到这等场面。
他走出酒馆的门,眯了眯眼:他一定是为她操心得太多了,直到现在,还在情不自禁地替她考虑。
而她之前给他买的一套新衣服,他虽没有再穿过,却也一直带在身上。
他从未和哪个女子一起待过这么长时间,还是个从前的他避之不及的娇生惯养大小姐。
可偏偏,她就是喜欢他。
他没钱,她有钱;他没文化,她有文化;他武功高强,她手无缚鸡之力;他父母双亡,她全家和谐。
——怎么看都不配。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儿,却让他忘不掉。
她一定是回去躲在闺房里哭了,他心想,也不知道殷家有没有新请厨子,做的菜合不合她的胃口。
他心里隐隐觉得后悔。
而究竟在后悔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现在她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心疼唏嘘之余,内心竟生出几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欣然。
-
殷俊把货队的人叫了回来,给了一笔钱,嘱咐他万万不能向旁人透露京城殷家的变故。
又挨个把手下商铺的掌柜敲打了一遍,说自己要出门谈个大生意,让他们在江州安分办事。
最后,殷俊把昌平留在了江州殷宅。
昌平急道:“我要跟着少爷回京城!”
“你好好待在这里,我们这趟必然要出去很久,宅子里的事务不能没人管。还有那些商铺,你跟着我跑过许多回,基本的东西你也懂,你是我身边的人,那些掌柜都认得你,你时不时去转几圈,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动作。”殷俊拍了拍他的肩膀,“昌平,相信自己,好好干,你是我在这里最信任的人。回来我给你娶媳妇。”
昌平一边委屈于少爷不带自己,一边又欣慰于少爷的信任,最后只好点头:“那少爷,你有什么消息可一定要寄信回来啊。”
“当然。”
昌平吸了吸鼻子:“……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他们一定都好好的呢。少爷不要太担心了。”
殷俊垂眸:“……当然。”
手却紧紧攥起。
两日后,殷俊、殷佑微、沈樊成三人往京城而去。轻车简装,没带任何仆从。
殷俊本想找个车夫的,但沈樊成却主动要求驾车,因为他觉得倘若自己和殷家兄妹坐同一车厢,三个人都会很尴尬。
那是他们的家事,他虽莫名被牵扯了进来,但有些事情还是只能兄妹二人私下说。
殷俊本是拒绝的,可沈樊成十分坚持,他又说服不过,只好作罢。
殷佑微一直闷闷地缩在车厢里,殷俊想和她说说话,又觉得自己心里也烦躁郁闷,恐怕也劝不出什么来,只得象征性地摸了摸她的头,靠到了车厢的另一边发呆。
沈樊成坐在外头驾车,听不见里面有说话声,便猜到兄妹俩都是心事沉重,无话可说。他想了想,扬声问道:“殷公子,前面再走几里有个小镇,要去歇歇吗?”
车厢里响起低低的絮语,也许是殷俊在和殷佑微商量。
随后,殷俊掀起帘子:“去吧。”
一味赶路,恐怕身子要吃不消。
三人在镇上略作歇息,在一家小面馆里坐下来吃午饭。
沈樊成嘱咐店家:“给他们两个的面,少油少盐!给我的面,放辣!”
殷俊倒是笑了一笑:“沈兄倒是很细心。”
“你们吃得大多是精细米面,胃被养得刁了,突然吃得重油重盐,怕是会不舒服。”沈樊成从桌上筷筒里抽出三双筷子在热水里涮了涮,放到各人面前,“我么,吃得辣一点,比较提神。”
殷俊道:“真是辛苦沈兄了。”
“不辛苦不辛苦,本来就是我自己要去的。”沈樊成摆摆手,“这路途遥远,难保车夫心怀不轨,还是我比较靠谱。”
殷佑微似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沈樊成一眼。
三碗面很快端了上来。
那面的味道虽然不能和酒楼里精心熬煮的相比,却也算是别有风味。
殷俊不声不响地吃着,殷佑微则咬断一筷长长的面条,看了看沈樊成。
有风吹来,将辣油的气味送到她鼻尖。那飘着辣子的面汤,她是尝也不敢尝的,但他却吃得有滋有味。
其实无论他吃什么,好像都很能勾起别人的食欲。
沈樊成吃得额头冒汗,他搁下筷子,以手扇风,抬头看了看棚子外的天色:“天很闷啊。”
灰白色的云朵覆满了整片天空,阴阴沉沉,不见阳光。
殷俊探了探头,道:“怕是要下雨。”
正说着,轰隆一声,便是一道雷声滚落,地上很快出现了斑斑点点的湿痕,那雨珠越落越大,顺着风刮进棚子里,沾到衣服上。
三人把桌子往里头挪了挪,这才不再遭雨。
噼噼啪啪,哗哗啦啦,雨帘紧密交织,连成一片,天上地下都满是水汽,将近地面的雨线被风一吹便如同波浪一般层层推开,沿着石缝流到路边的沟槽里面。
殷佑微不由叹气:“这么大的雨,什么时候才停。”
沈樊成接话:“这个节令的雨应该不会下很久,来得快去得也快。”
殷俊道:“那我们便多等一等吧。”他招来店家,将面钱付了,三个人就围着一桌粗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隔壁桌也坐了四个赶路人,其中一个正兴致高昂地讲着什么,另外三个都竖着耳朵,听得分外认真。
讲话的那个人声音很大,说到激动处拍桌,甚至差点砸翻了茶碗。殷俊等人不由把目光投了过去。
那人口沫横飞:“……今年的品鉴大会虽然精彩,但要我说,还是比不上四年前的那一次。”
一人插嘴:“哦?四年前的品鉴大会发生了什么吗,我都不记得。”
旁边有人笑话:“你记得才有鬼,四年前你毛都没长齐呢。”
主讲的那人继续道:“四年前的品鉴大会,珍宝虽多,但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人窃宝啊!”
“窃宝有什么稀奇的?哪年的品鉴大会没人窃宝?”
“这你就不懂了,四年前窃宝的那人,不仅成功窃宝,窃完宝还原封不动又还了回去。”
“啊?这是为何啊?这人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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