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已经巳时三刻了。”言下之意便是太阳都晒屁股了,当然是醒着的。
路子昕点点头,“哦”,便又没了下文。
自从那日姑娘单独和齐安侯世子说了话后,便时常这般问她,绿香吓的赶紧和青檀商量,“青檀姐姐,你说姑娘这是怎么了?瞧着好似魔怔了一般,咱们要不要禀了舅夫人请个大夫来看看啊?”
青檀年长,向来心思细腻稳重,心中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却谁也不敢说,只告诉绿香道,“咱们还是问过姑娘的意思再做打算吧!”
待用过午饭,她便打发绿香去厨房要点消食解腻的汤水来,犹犹豫豫地走到路子昕身边,欲言又止。
路子昕正对着窗边一株玉兰涂指甲,忽地一道阴影挡住了视线,抬头望去,却见是青檀正站在一旁,一脸慎重地看着她,好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一般。
“怎么了?”她吹吹刚抹好的指甲,对着阳光晒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个颜色不错,她心想。
谁知青檀尚未说话,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路子昕被吓了一跳。她待丫鬟向来可亲,鲜少有责罚的,尤其是俩个大丫鬟,养的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娇嫩,这是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不怕,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好呀,在自己的亲舅舅家居然有人敢欺负自己的丫头,这口气她可不能忍!路子昕也顾不得晒指甲了,撸袖子就要掐架去。
“姑娘!”青檀急的跪着膝行两步,“姑娘,没人欺负奴婢,是、是奴婢有几句话,不知道应不应问。”
话?路子昕闻言并没多想,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姑娘,奴婢想问问您,前日韩世子和您说了什么?”青檀整个人都跪伏下去,“奴婢万死,本不该打听主子的事,只是心中实在担心您。自那日和韩世子见面后,您便大不对劲。在几位表小姐面前还罢了,尤其是一人独处时更为明显,好似失了心魂一般,奴婢本想着不若让舅夫人请个大夫来看看,可又怕、又怕……”
接下来的话事关姑娘闺誉,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路子昕一惊:青檀说的是真的吗?她自认为对韩均心思淡了,可是若连自己身边的丫鬟都看了出来,那她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青檀怕什么?还不是怕被人看出来自己是心病!
“姑娘,奴婢还有一句话要说。”青檀见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趁热打铁道,“奴婢虽然不知道韩世子说了什么,但戏画本子无非就那几句,奴婢只问姑娘一句:若韩世子所言为真,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去府中提亲,却要找您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家?!”
青檀心想,戏本子上都是这么说的,那些浪荡子将年轻小娘子一番调戏后便想不负责任地溜了。若他真心喜欢姑娘,本该正正经经地找人上门提亲,这么做却是何居心?
只是这话太浑,她万不能说给姑娘听的。怪只怪她被齐安侯世子一个眼神儿吓退了,那天没有护住自家姑娘!
青檀心中自责万分,殊不知她的一番话犹如巨石入水,亦在路子昕心中泛起了滔天巨浪。
是啊!自己只想到梦和现实是反的便万分窃喜,自以为梦中发生的一切都将不会存在,便悄悄打开了心房,将韩均的影子放了进去。
可是,她怎么没有想过,即便是如此,她又怎么能肯定韩均在现实中对自己真心实意?她是比施清徽有才,还是比福芳郡主貌美?
既然梦不可靠,那她又怎么知道韩均真的如梦中那般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至少就几次相见看来,他绝不是那本性高洁的人!
而且青檀说的有道理,远的不说就说去年她偷听到娘亲和钱伯母的话:程家那个姑娘,本以为一心恋慕的贵公子也对自己有情,被撩拨几次后便应了那个人给了身子,结果呢?人家死不认账,最后落得个削发出家的下场,这还是因为程家疼爱女儿的缘故,否则只能一死了之!何其可悲!
不行,自己决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自己都要离他远远的!
一时下定了决心,路子昕扶起仍长跪不起的青檀道:“你说得对,我再不能这样下去的。你起来吧,去柜子里拿点药膏抹抹,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青檀悄悄打量她的神色,确实没了之前的娇羞模样,取而代之的却是坚毅之色,心中才放下了这块石头。
“青檀多嘴了,请姑娘责罚。”
“你能说这些,是真心为我的,我岂能不知。说什么责罚,没的伤了咱们之间的情分。”路子昕摆手,“对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母亲那里也是不许的。”
青檀闻言,自是明白,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了。
正碰上绿香自厨房回来,抱怨道:“青檀姐姐,三表小姐也太过分了!只不过那日我拦着她没让过去,这两日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连姑娘的汤水也拦,还说什么厨房做的不好,非要重新做一碗才肯罢休。”说着伸头瞧瞧屋子里,“姑娘等急了吧?我这就端过去。”
“算了,左右姑娘已经睡下了,不喝也罢。那日的事情不许再在姑娘面前提起了,三表姑娘怎么也是主子,还轮不到咱们说嘴,知道了吗?”
青檀说完轻轻掩上房门,推着绿香一道回了自己的屋子不提。
却说路子昕在房中独自想了许久,直到绿香端了洗漱的物品第三次探头探脑地进来看她。
“看够了没有?进来吧,叫上青檀过来收拾一番准备回家,我梳洗完了便要去和舅母辞别。”
路子昕吩咐道。
☆、010 谈婚论嫁
韩均这几日很是郁闷。
原本他是如此设想的:既然自己已经说出了真心,小丫头怎么也该身体很羞涩地扭扭捏捏,嘴上却很诚实地叫自己“世子哥哥”,就像他曾经经历过的那般。然后自己再找机会多去路府几次,两人偶遇几次聊聊人生聊聊理想再聊聊诗词歌赋,等到确定她的心意感情进一步升华之后,自己便请家中长辈出面提亲,若是母亲那边不好办,他都想好了法子叫圣上赐婚的,从此以后便能过上她娇气他疼宠的神仙眷侣一般快活的日子。
然而事实却是:已经小半个月了,他至少去了齐府五次,比当差还勤快。从上古仙皇到百姓民生,只要是他能找到和路子闵路老爷一同探讨的问题已经都有了结果,如今再也没了借口,却那么巧,一次都没见着她!甚至他在青云巷口还蹲守了几次,依旧没见着人。
到底是他时运不济,还是小丫头有意闪躲?
难道自己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她还不明白吗?
韩均不由地想起前世来。那时候多好啊,只要是他去的地方,必能看到小丫头打扮的粉嫩嫩俏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或是围着他问些浅显诸如《读风臆评》的问题,或是躲在一旁自以为神鬼不知地偷偷看他一眼。若是被自己逮个正着,还会嘟嘴理直气壮地问他:世子哥哥为何看我?
记得有一次心情很是不好,小丫头居然拿了个丑不拉几的糖人来,还说什么“这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捏出来的,你可要慢点吃”,天知道他怎么会吃下去的!
可是那么鲜活吵闹的小姑娘,最后却为了自己毅然决然地跳了往生崖!韩均常常想,也许正是因为她,自己才有机会重活一世吧!
世人常说佛渡众生,可是还有一句“有舍方有得”,凭他又有何德何能得上天如此垂怜?
然而重来一场,他想对她好,他愿意捧着她宠着她,小丫头却变了。她躲着自己,看他的眼神里虽然还有着爱慕,可却藏得那么深又那么少,非得他一点点逼着才会慌乱,稍不留神又溜了个干净。
如今倒好,居然和他玩起了消失……
韩均记得明天是叫钱雅姝的她那个好姐妹和王家大郎大婚的日子,他就不信难不成小丫头还能躲着不出门?
“青吉,明日送给王大的贺礼准备好了吗?”
次日正是五月十二,宜嫁娶。
今日天朗气清,又是钱雅姝大婚,路子昕早早便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此刻正在钱雅姝的香闺里和好姐妹依依惜别。
“钱姐姐,娘亲说姑娘家嫁了人便不如以前自由了,你说咱们以后还能常常在一处玩儿吗?”路子昕挽着钱雅姝的胳膊问道。
钱雅姝天还没亮便被打扮折腾到现在,早已经困的不行了,难得现在给她腾出时间来和小姐妹们见见嫁前最后一面,因此眯着眼睛假寐道:“怎么不能呀,只要你来找我难不成王家还能拦着不让见?”
她和王大郎自小定的娃娃亲,二人早已熟悉彼此的性格,两家长辈也见过数次的,因此全然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与忐忑。
路子昕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嘟着小嘴不开心,用小粉拳捶捶钱雅姝臂膀,“我与王家又不熟的,怎好无端端上门找人去,你怎么不说给我下帖子约我呢?”
她这几日心中有事心情很是不好,又怕娘亲担心不敢表现出来,而且为了避开韩均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出门玩乐了,因此更是憋闷。不过到底还是小女儿家,今天为好姐妹送嫁有了凑热闹的机会,心里的事便忘却了不少,才有心思开起玩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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