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他便秘密与几位大人商量了一番,而后组织翰林院所有人手,日夜不休地检查《读风臆评》之中涉及到的所有人物。
幸而并不曾发现其他不妥。
只是定稿已经呈交庆华帝,若有增删,也必须经由庆华帝同意。
想起路景修临走前的那句话,李侍讲暗自咬了咬牙,视死如归地求见了天子,将张机辨之事言明。
“李大人不必过责。”庆华帝听后,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信则有,不信则无。”
只要他当天子的说没有这回事,天下学子自然不会私底下偷偷摸摸地揣测。
这话,是赵居为对他所说,“自古以来,下位者都是追随上位者之言。”
锦衣卫早已经打探到盛国公一系的谋算。
你愈掩盖愈忌讳,愈有人会趁机在上面做文章,不如索性摆在台面上去说,明确地告诉天下学子。
那些所谓意图谋反的说辞,都是恶意揣测。
庆华帝并不希望大関有大的政治动荡,也不愿有什么事情影响到赵氏家族的通知地位。
“此书甚好,不必再有所增删,诸位爱卿这段时间着实辛苦。”庆华帝道。
李侍讲的做法,正契合了他的心思。
带着沉重而惶恐的心情去了庆华帝御书房的李侍讲,本以为至少要革职回家,甚至人头落地的事情,却被轻轻松松揭了过去。
出来的时候,虽然背后被冷汗湿透,但李侍讲的心情却很明朗。
他忽然想起路景修的话。
果然,世间万事都是“暗不如明”,连人的喜怒哀乐亦是如此。
他决定回去了要多吃两碗饭,何必为了养生压抑自己的口舌之欲,弄地妻子儿女都不敢多吃,家中气氛阴沉沉地呢?
只是他的心刚刚落地不过一个晚上,大朝会上便有人拿了这桩事做文章。
那个人还是嬉皮笑脸找他借去《读风臆评》,说是“先睹为快”的黄大人。
李侍讲的山羊胡子气的一翘一翘地。
此时想起庆华帝的发落,他仍旧忍不住拍手称快。
那种虚伪背后捅刀子的人,就不配和他同朝为官!
只是……
李侍讲看着路景修,一脸便秘的表情。
路子闵是路景修之子,为此路大人特意来提醒倒是没错。
可是……他如何会提前知道有人要借此生事?
居然还如此了解圣上!
李侍讲聚光的小眼,直直看着路景修。
“李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路景修坦坦荡荡地迎上对面审视的目光,保持着笑容说道。
“咳咳。”李侍讲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来掩饰尴尬。
别人帮了他,他却反过来怀疑人家,确实不是君子应该做的事情,和黄老贼那样的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真的好想知道啊怎么办……
于是李侍讲便带着纠结又好奇的心情,犹豫着问道:“路大人难不成周易学的好?”
周易八卦,未卜先知。他这也算问的委婉了。
路景修忽然想起路子闵曾经与韩均抱怨李侍讲的话。
“一本正经装严肃……”
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小儿子看人的眼光也准了不少呢!
收了心思,路景修一本正经地回道:“一般。怎么,李大人最近在研究周易?”
“哈哈,哈哈,路大人说笑了。”
李侍讲心里猫抓一般,偏又端着文人的清高,不论什么事都喜欢拐着弯说,若太直接,岂不显得大家没有底蕴?
忽地不知怎么又想起那句“暗不如明”的话来,他心一横,管他什么说话的艺术,直接问道:“路大人怎么知道?”
“不过是听犬子夸夸其谈,说起《读风臆评》已经定稿,想着要磨一磨他的性子,日后也能少吃些亏,便随手翻阅了几下,恰又曾听人提起张机辨此人罢了。”
李侍讲其实是个很正直的人。
他自做官以来,一直潜心做学,鲜少与旁人打交道。
所以,他也是个很简单的人。
路景修的解释,若是别人一定还会有所怀疑,但到了他这里,却解释的天衣无缝。
是啊,因为定稿了才会去看,因为要故意找自家儿子的错处才会注意,因为对张机辨了解才会提醒他。
很好,这很路景修。
李侍讲一拍大腿,“是我迂腐了,哈哈,迂腐了。还请路景修不要见怪。”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路景修自然请他多多教导路子闵,李侍讲也很敬佩路景修的才学,约定日后去路家登门拜访,便各自散了。
路子闵在前方等着父亲。
“爹。”他迎上去喊道。
许是年纪轻,又没经过这阵仗,虽然提前心里有了地,此时路子闵脸色却还有些发白。
路景修点点头,脸色不比方才闲适,略有些严肃,并未说话。
及至进了家门,父子俩人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确实做好了应对,但谁也不能保证庆华帝真就会那么做。
且现在一时的平静,不代表作为高高在上的天子,真就那般简单发泄了怒火。
毕竟,这可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
☆、187 儿臣不敢
皇宫,养心殿。
空气凝滞地像是有一层厚厚的幕布,压的人踹不过气来。
外头以高怀为首,已经跪了一圈的宫女太监,所有人都低眉垂首大气都不敢出。
庆华帝下了大朝会之后,直接让人召了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进宫。
大皇子赵艮为一早上都眼巴巴地等着消息,盛国公还未回来,听到宫中內侍的话,赵艮为面上的喜色几乎就要掩饰不住。
成了?成了!
然而等他来到养心殿,看着安然无恙站在殿前的赵麓为,他有一瞬间的懵逼。
赵麓为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自家大哥。
他先一步进宫,得到消息的皇后早就让人带了信给他,开始赵麓为还很惊慌,可是听到后续之后,心花怒放也不能表达他的欣喜之情了。
父皇三番两次地护着自己,莫不是……
“大哥。”他得意地朝赵艮为扬了扬头。
然而等进了养心殿,两人谁也笑不出来,一色地忐忑不安。
高怀带着宫中的內侍们鱼贯走了出去,只剩下坐在阴影之中,有些辨不清神色的庆华帝,如同猛虎一般噬血的目光直直盯着进来的俩人。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赵艮为想要去接受一个来自高怀的眼神。
那人却已经目不斜视佝偻着身子走了出去,什么表示都没有,或者说是不敢有。
狗东西!
赵艮为心里暗骂了一声。
平时收东西的时候一点也不手软,现在呢?都他娘的喂了狗不成!
顺便还瞄到了赵麓为那带着挑衅地目光。
赵艮为瞬间就要炸毛,却被庆华帝一句话惊地整个身子一软,腿不受控制的就跪了下去。
“都当朕死了不成!”
一旁的赵麓为也不见得好多少,跟在后头就是“噗通”一声。
“儿臣不敢……”
像是瑟瑟发抖的羔羊,对面则是一头老了的猛虎。
“不敢,呵呵。”庆华帝的语气冷如三尺的寒冰,“你们一个个嘴上说着不敢,做出来的事却胆子很大啊!”
“儿臣不敢,父皇息怒。”
“哦,是吗?老三,那你说说在康北行宫,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得出来,朕就当你不敢。”
啊?
赵麓为傻了眼。
事儿都过去了两个多月,父皇此刻提起是何用意?
那不是明白着的吗?赵艮为他勾结铁勒族大王子,意图进入行宫行刺。
不对,他自己都忘了一桩事:这是他故意给赵艮为下的套,趁着盛国公不在,故意激怒赵艮为……
脑中只是一瞬间闪过这些念头,此时在庆华帝的威严之下,他战战兢兢,硬着头皮道:“儿臣、儿臣……接到消息后,便立即、立即禀告父皇,奉命捉拿刺客……”
庆华帝眸子沉了沉,“接到消息,什么消息?老大上钩的消息?”
“父皇英明!”赵麓为还未来得及辩驳,赵艮为已经大声道,“儿臣一时被奸人所害,根本没有行刺意图,都是有人陷害儿臣!”
“你闭嘴!”庆华帝呵斥道,整个养心殿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不是想行刺,你带铁勒族人入我大関行宫,意欲何为?”
“儿臣、儿臣只是想给三弟一个教训,让他不能压着儿臣……”赵艮为这话说的很没有自信,自然也说服不了任何人。
庆华帝脸上已经结了一层寒霜,看着此时一脸乖巧委屈的三儿子,“怎么,朕冤枉你了?”
“儿臣不敢,只是儿臣果真没有与外人勾结,请父皇明察。”
“你以为杀人灭口,朕就拿你没法子了?朕的锦衣卫是吃干饭的不成?任由人来去行宫自如,什么都不知晓?”
赵麓为身子一抖。
他曾隐隐绰绰听过“锦衣卫”三个字。
那还是他幼时,母后给当时一个很受宠的妃子秘密下药,却被及时赶到的庆华帝打翻,那个妃子只喝了半碗,却动了抬起,最后生下了肚中胎儿,险些一尸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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