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长长地“哦”了一声,一双利眼睇她:“这么说,是想要离开冷宫喽?”
微玉沉默着吸了口气,终于隆而重之地跪伏了下去:“求陛下赐婚,奴婢自请和亲北齐,愿与北齐宁王殿下结为秦晋,图得两国和平安稳。”
这话说得太后暗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不肯死心么?
皇帝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向她的眼睛里不由多了几分探究:“这就是你要的安稳度日?”
她轻轻点头:“是。”
“宫中贵女都怕寒苦不愿去北齐,你倒是愿意去。只是你与宁王的纠葛我不能不做考虑,他对你抱什么态度,你心里自是比我更明白。你,不是合适人选。”皇帝稍稍思量,仍是拒绝了。
这一番话叫微玉沉默良久,隐隐的昏眩感又袭来,心跳也跟着急速。她单手撑地拿手捂心,触手处是一块温凉的坚硬,她轻轻捂住心头那块玉,心也跟着沉静下来:“奴婢求陛下成全。”
皇帝微微蹙眉,要说出口的话却被太后拦下,太后慈爱地看了眼微玉,回转过头对皇帝道:“皇帝你的考虑我也知道,但若是担心两人感情,那不如招纪廷前来问问他的意思。”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如此就有劳母后操心此事了。”
听得两人做下决定,微玉一颗久悬的心也总算落下。他会要她吗?她轻柔地抚了抚心口的那枚暖玉,他会的吧……
微玉由着太后安排这日暂时住进慈宁宫。住的是当年她一直住的徽音轩,屋内陈设也一如当初。珞龄知她暂住,兴致勃勃跟在她和清溪身后打转,两人尚未拾掇好行李,已经又有宫人前来传候。
许是看顾她的脸面,素芳姑姑将珞龄与清溪留在殿外。未进殿便能听见殿里人的笑谈声,是他的声音……微玉突地有些犹疑,前脚进门,后脚却迟迟不敢进去。素芳姑姑却推她一把,示意她到时候了,殿内,太后一边修剪花木一边和纪廷笑谈着,太后是一贯的慈爱,而他是一贯的明朗俊逸。
她尚记得那天皇叔夺宫,宫里是连声的哀嚎和遍地的横尸,血腥笼罩了整个皇宫。她担忧他被困在监牢出不去,撇开带她出宫的人执意去救他。他离开宫时满身是伤,知他因她受刑重伤不敢再面对他,只独自躲在墙后看他被人送走,看着渐远的身影,她以为那就是诀别,却不想还有重逢的一天。
他侧对着她,俊美的容貌被繁密的花枝稀稀疏疏掩去,太后又将棵金钱橘修了修,听见声响,回头见是她朝她招手:“微玉来了呀,快来看看我修的橘树。”
微玉轻轻点头走过去,温顺地站在太后身边,眼观鼻鼻观心道一声皇祖母修得真好。花树的那头,纪廷却别开头。
太后将金钱橘又修了修,心领神会地看了两人,慈爱地笑了笑,放下剪刀:“你这孩子嘴倒是和从前一样甜。你如今出了冷宫,皇祖母心里也舒坦了,现下也就只有一个挂念,若是有个好人照顾你,我这份心也就放下了。你说是不是,纪廷啊……”
话里的意思连她都懂了,他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垂下头,心里忍不住忐忑。纪廷却不说话,只看着窗外纷飞的雪。
他多一刻不言语,她就多一分沉重心痛。寂静良久,久到太后也忍不住轻叹,久到她的心已经疼到麻木,他却突然开了口:“如果皇祖母信得过我,那就把微玉交给我照顾吧。”
原本以为他答应了她会欢欣,可到了此刻,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快乐。为什么,明明他答应了,她的心却疼得更厉害了……昨晚的玉分明是他落下的,他分明去看她,心里惦念着她,却为什么这样迟疑……
太后听得这话心有忧虑,却仍旧笑了笑,郑重道:“如此,我就将微玉托付给你了。”
殿外的雪依旧漫天遍野的下着,珞龄和清溪已经回了徽音轩,一阵寒风拂过又飞雪飘进廊庑,落在脸颊上一片冰凉。
廊庑里没人幽幽暗暗没有光,她好容易撑着走进廊庑,到了暗处终于失去了全部气力,靠着栏杆坐下。隐隐的,她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是他。
她将自己埋在黑暗里,他却已经走到她的跟前,声音一如以往,厌恶与嫌弃夹杂,他冷声道:“我会娶你,但别以为我会对你改变。”
果然,他还是厌恶她,她的心猛地冷下来,身体一阵瑟缩,她还是伤害了他……
他却看着她眼神也冷淡得犹如寒冰:“不要跟我装可怜,我不吃这套。”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心里却千千万万遍问着自己为什么……猛地,她抬起头,对上他寒眸的那一瞬,她的心又是一阵抽痛,她突地想拉住他问个缘由。
他却不等她开口,已然头也不回渐行渐远,就像四年前他离开她,虽然再次相见了,她却觉得他真的已经离开她。
第4章生疏
一夜梦魇,晨起时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梳妆好,微玉轻揉着太阳穴尚未坐一会儿,珞龄便窜进屋,拉着她说太后叫她们一起用早膳。
门外照例的银装素裹,寒梅怒放,红的梅白的雪,倒是叫素色添上明媚。隐隐的有暗香袭人,醒了微玉一身倦气。她忍不住踏雪寻梅摘上一朵,轻嗅一息满腹都是芬芳馥郁。
珞龄在她身后钻出来,伸出个小脑袋看花,微玉微微一笑,将花簪上珞龄的小辫子。珞龄乐呵呵也要给她戴上一朵,她微微颔首让珞龄戴,低头的一瞬却看见底下宫人都神色古怪看她。
那眼神似嘲讽,又似怜悯,看得微玉微愣,随即却笑了,她们在可怜她,在笑话她呢……
也是,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不折手段纵火焚烧冷宫,只为脱离冷宫的罪人,却被皇帝恼怒之下赐予北齐和亲,北齐蛮荒,这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归来一日。
隐隐绰绰的她听到有宫人在说话一个冷宫罪女,那位宁王竟也答应了,真是病急乱投医。
微玉一夜难眠,脑里心中挥散不去的亦是此事。病急乱投医……她心中清楚得很,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心里到底怎样想,她一团乱麻,只是他那决绝的话却始终萦绕心头,她到底还是错了?
规矩严谨如斯的慈宁宫亦是流言丛生,别处便更不用说,可流言遍野又如何,她冷宫四载早学会不在乎。只是,她唯独想问问他,问个为什么,若是非他所愿,何苦来折磨……
身旁,清溪似有察觉,轻轻握了她的手,,逗得太后开心地直笑。
祖孙二人亲密无比,微玉在一旁独坐,微垂着头,静默地听珞龄撒娇,太后纵容。
这情景让她忆起当年,她不爱吃素,每餐都得有肉,太后虽在脾性上管教她,但在膳食却也是极为宠溺。
有次病了,一个劲要喝肉粥,太后心疼她,一个笃信神佛的人竟亲自为她剁肉糜做粥。
只是,这也只是从前了,现在到底不同,她不再是当年的她,太后也有了珞龄这矜乖的心肝肉。
太后和珞龄融洽的相处着,抬腕给珞龄夹了块芦笋,又叮嘱她芦笋不好克化,得细细嚼。
微玉垂着眼眸,也给自己夹了块芦笋,放进碗里的时候太后的筷子也跟着放进了微玉碗里,低头看,碗里一颗翡翠丸子在里头轻荡。微玉心头一滞,鼻头有些发酸,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道了声“谢皇祖母!”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这孩子真是越发懂事了“我记得你爱吃这个,来,多吃点。”
真是瘦了,太后又为微玉夹了几筷子菜,微玉尽数吃下,面上微微多了丝笑意,心里却仍旧有着千斤重担。
纪廷昨日的话一直压在她的心头,总也挥之不去。他说他会娶她,可不会对她改变态度。这话里,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抗拒,既然如此,她总要问清楚他这话的意思,便是死心,那也得死个明明白白。
良久,她搁下筷子开了口,对着太后道:“皇祖母,我想出宫一趟。”
太后听罢这话,心里已然明白微玉的意图,如今宫外除了纪廷,这丫头又能与何人有私交呢……太后顿了顿,道:“丫头,你是要去找纪廷?”
她微微点头,声音一如之前的沉静:“我有些事想同他说,很重要的事。”
听得她这般说心里虽有疑虑,太后仍旧应允,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多了分探究。
太后派了辆马车送她去四裔馆,外国使臣来南楚皆被安置在此处,纪廷也不例外。尚未入得四裔馆内,已然能听到丝竹管乐的靡靡之音,这些日子唯有以纪廷为首的北齐使团居于此,想必这幽幽管乐也是因他们而来。
雪依旧未停,微玉披着件太后方赏下的狐裘,跟在驿馆侍从身后。北风吹得白狐裘柔顺的绒毛贴在微玉苍白的脸上,雪花纷飞,落进脖子里化成寒凉的滋味。忽地,微玉的衣裳被人紧紧拽住,回头,是清溪,清溪面有犹疑却并不松手,开了口,说话的声音急迫且沙哑:“殿下,您是要推了这门亲事吗?”
微玉张张嘴却没有回话,这问题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样回答,或者说,她此番前来为的就是找到这话的答案。还有……她握了握系在腰际的荷包,那里装着枚色泽通透的温凉玉佩,正是那日她在冷宫拾起的那枚。这玉虽是她的,但当初她已将此玉送给他的,现在也理应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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