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玉微微笑了笑:“我幼时顽劣,祖母费了不少心。”
太后听着仍是慈爱地笑着:“你幼时调皮得很,别说,珞龄和调皮的模样和你分外像,”说到珞龄的名字,太后笑得真切起来,又道,“珞龄那小调皮鬼,真是只皮猴。”
微玉心里明白太后对自己的好,却也明白相对她而言,太后更为爱宠珞龄,如此思量,她微微垂头,轻轻淡淡地笑了笑。
说到这里,太后看了眼窗边的滴漏,吉时将近,她也不再多说其他。太后合掌拍了两声,素芳姑姑推开门抱了把琵琶进来。
见着琵琶,微玉微微一愣,已然猜到太后用意,不由暗叹了口气。
太后示意素芳姑姑将琵琶交给微玉,微玉接在手中细看,这是把紫檀琵琶,配以玳瑁义甲,“头”“身”品相俱是上佳。
太后见她细致抚弄,不由慈爱笑道:“这是当年承平皇帝专程为云贵妃做的那把绿腰,当初云贵妃用这把绿腰背弹琵琶艳惊四座,这把绿腰也因此闻名天下。”
这段故事她自是听过,那时候还是纪廷说给她听的。琵琶虽是把好琵琶,可云贵妃最后却因无嗣被充入感业寺落得个青灯佛卷的下场。
太后又道:“纪廷爱琵琶,虽不知他为何不弹琵琶了,但他仍爱听琵琶曲。你将这琵琶收好了,将来多弹给他听听。”
弹给他听……微玉紧了紧怀中的绿腰,沉默着不说话,那日四裔馆的事,她尚记得清晰,他对那小舞姬说他早已不弹琵琶……他是因她而不再弹奏他最爱的琵琶,又如何会听她弹的琵琶呢?
说到这里,太后稍稍顿了顿,慈爱地笑了笑后继续接着道:“我记得当初纪廷还为你做过一首琵琶曲,是也不是?”
微玉微微抿唇,轻轻点头,只是这首寒玉曲不是他自愿所做,而是被她逼迫才无奈而为。缓了缓,微玉轻抬了头,隔着脸前的金丝流苏对着太后微微一笑:“祖母请放心,您说的话,孙女都记在心中。”
太后满意地点头,一旁的素芳姑姑道了声吉时将至,太后这才笑了笑,握住微玉的手:“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好孩子,若是……”
说到这里,太后又是微微顿了顿,掐断话头,接着又轻轻拍了拍微玉的手,慈爱地笑了笑:“罢了,时辰快到了,咱们走吧!”
太后是果决之人,向来说话不会说一半留一半,微玉不由疑惑地看向太后,素芳姑姑却对着微玉笑了笑,扶着她的手道:“殿下,走吧!”
珞龄和清溪早等在殿外,素芳姑姑将微玉交给清溪,又退回到太后身后。微玉被清溪引到轿前,忽地停了下来,缓缓地她转过身,对着站在殿门前的太后跪伏下来行了个大礼。
黑云压城的天气,微玉一身大红格外打眼,太后静静地立在殿门前,仍旧是慈爱地道:“清溪,快扶你家主子起身。”
清溪微微一顿,即刻将微玉扶起。微玉立起身被众人拥簇着上了鸾轿,火红且朦胧的纱幔从轿顶兜头落下,将微玉罩在其中,影影绰绰显出个单薄的身影。清溪安静地守在轿边,珞龄则乐呵呵围着鸾轿打转。
随着宫人的一声唱和,十六人合抬的鸾轿应声而起,像团红云烧在半空中。
太后站在殿门前远远地看着,一双保养得宜的手不禁微微轻颤,素芳姑姑敏感地看了眼太后,却见太后眼中隐隐闪着泪光,素芳姑姑不由轻唤了声:“太后……”
太后这才猛然回神,轻轻叹了口气:“她朝我跪下那一刻,我心里是真的痛。她遭遇了那些事,我也知道我们祖孙情分再回不到从前。你不知道,方才我真希望她能对着我哭嫁,这样我也能光明正大抱着她哭上一场。”
素芳姑姑暗叹了口气,不忍地唤了声:“太后……”
太后却已然收拾好了情绪,轻轻道了声:“罢了,快些摆驾吧,仪典要开始了。”
廊庑上,红纱正随着寒风上下翻飞,天色愈发暗沉下来。
暗暗的天色里,冷风凛冽,太极殿前一片火红,却红得肃穆庄严。
透过流苏,微玉悄悄侧目。站在她身旁的纪廷一身喜服,仍是俊朗的模样,只是这喜服红得太过火烈,和他眼中的冷寒之色冲撞出刺眼的气息,微玉被这气息冲得心里一阵泛酸。末了她却微微摇头,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果然是她奢求了……
第17章离歌
繁复的仪典,十里的红妆。在太极殿前拜别皇帝太后,一行人就此启程。微玉静静地坐在鸾轿上,寒风穿过薄纱钻进轿内,凉意打落在她的脸颊,幽幽地有碎发被拂下,随着寒风在两颊轻荡,痒痒的,捎进心里去。
纪廷骑着匹白马走在轿前,徒留个身影给她。笔挺的身姿,朗逸的气质,却对她有着一颗苛刻冷漠的心。微玉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对她改观,甚至她下意识的认为如今他对她的态度是理所应当,毕竟当初的她对他做下许多不堪的事。
雅乐悠悠在幽幽暗暗的天空中飘荡,悠扬的声音听在微玉的耳中却是寂寥。终于,她挪开静静胶着在纪廷身上的视线,举目向前,绵长的卤薄一直延伸至宫门。黄红交织的幡旗在烈风猎猎作响,随行的宫人都穿着喜庆的衣裳,被冷风吹得泛红的脸颊微微埋在胸前,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卤薄两侧有宫人手提花篮,伴着悠扬的雅乐,一片片的自她们纤纤玉手中抛出。寒风吹来,嫣红的扑的漫天都是。
再回首,生养她近二十年的楚宫已经在身后,看着高大的城楼,微玉却漠然的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空空洞洞地,像是缺了一块,却又像是一种解脱。
又是一阵寒风袭来,一片窜入纱幔内,轻轻悠悠跌入她的裙畔。她回转了头,轻轻拾起,也是鲜艳的红,轻轻放在鼻尖,一阵浓香扑鼻。
一直打马在前的李毓调了马头往鸾轿里看了看,低头向身旁的侍卫吩咐了句什么。没一会儿,那侍卫便捧了个手炉递给清溪。
微玉看着清溪递来的手炉,本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多数人都已然不用手炉了。她微微抬头看了眼御马轿前的纪廷,又侧目看向已然再次打马走到前头的李毓,他是知道她身体弱受不得寒,所以才吩咐人递来,倒是叫他费心了……
出了宫城,都城之人夹道欢送,热闹闹喜庆庆,举目看去,所有人都面带喜色。微玉却低垂了着眸子,说不出喜亦说不出悲,但看着鸾轿下一步一步的路,只觉得前途茫茫。
一路走着,也不知走到哪儿了,突地,微玉听到哒哒马蹄声,那声音越走越近,再近时却被合拢围在鸾轿之后的百姓挡住。
微玉不禁回首,却见珞龄被个侍卫抱着站在马背上,寒风吹乱她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她一张圆润的脸。蓦地,微玉看见珞龄朝着她挥手,卯足了劲道:“姐姐,我来送你,他们没给你唱祝歌,我来唱给你听!”
微玉微微怔愣,再回神时,珞龄稚嫩的歌声已流淌在耳边。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清清亮亮的歌声飘散在暗沉的空中,微玉朝着珞龄微微一笑,挥手作别。幽幽地,有小雪自天际飘下,晃晃荡荡落在纱幕上化开。
送亲的仪仗未停,缓缓地,珞龄小小的身形已然越来越小,歌声却仍旧悠悠听得到。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歌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清丽丽融在漫天飘下的小雪里,随着渐行渐远的仪仗,终于没了声音……
送亲的仪仗出了都城便在驿馆整装稍作休憩,微玉手脚冰凉地被清溪搀下鸾轿,驿馆早有驿丞奉命恭候。
驿丞满脸堆笑,迎向微玉谄媚地道:“殿下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奴才早已备下午膳,劳请殿下赏光。”
微玉不喜欢这般谄媚的人,却也没说什么。今日寅正便晨起梳妆,到了这时已是晌午,她大半日劳顿滴米未进倒也不饿,只是人累得厉害,身子也暗暗觉得有些扛不住,这会儿倒是只想好好休息会儿。
微玉顶着沉重的凤冠轻轻摇头,脖子酸痛得厉害,缓了缓才道:“膳食便算了,你且为我备一桶热水,我要换身衣裳歇息歇息。”
驿丞听得她这样说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又是忙不迭点头,脸上皱纹都被他笑得挤成一团:“殿下着实辛苦,热水也是早就备好的,只等殿下吩咐。”
说罢,驿丞殷勤地又做了个请的动作为微玉带路,作势就要离开。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纪廷此刻却蹙了眉,打驿丞身边走过,冷冷淡淡道:“你这是把其他人都视作无物么?”
微玉微微侧头看向纪廷,却见他冷眼斜觑了她一瞬,收回目光错身便走了进去。话是对着驿丞说的,实则却是说与微玉听,微玉沉默着不说话,隔着细密的金流苏看向纪廷挺拔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驿丞听他这样讲,吓得赶紧磕头请罪,纪廷边往里走,边淡然地摆摆手:“一路辛劳的还有门外的随行,快些叫人上酒菜。安宜殿下不吃,其他人也还得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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