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年少时秦珏曾经过,想一生一世陪着她看风景,她也是他的风景,最美的风景。
而现在,秦珏也让她看到了不同的风景,和他一样,他也是她的风景,这一世,她早早地看到了他,看到了少年时任性不羁的风景,也看到了青年时冬日暖阳的风景。
秦珏被罗锦言忽然抱住,他张着手,先是惊愕,随即便笑了,他站着没动,任由罗锦言抱着他,鼻端是她的馨香,周身充斥着她给予他的喜悦,秦珏低头凑到罗锦言的耳边,轻声问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这一刻罗锦言明白了,秦珏的并非是元姐儿的事,而是罗氏女的事。
王承秋为罗氏女进宫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原来他还惦记着这件事。
罗锦言从秦珏怀里抬起头来,淘气地眨眨眼睛:“看你这么可爱,算了,不和你计较了。”
秦珏怔了怔,可爱?她是把他当成阿树,还是当成汤圆了?
王宝的消息很快便从宫里传了出来,罗氏女她要考虑。
这也和罗锦言猜测得一样,换作是她,也不敢随便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要救她出宫。
她是太心急了吧。
罗氏女刚刚进宫,是最惶恐的时候,她谁也不相信,包括贴身服侍她的内侍,她也不会相信。
王宝把那番话带给她,她或许还会以为王宝是别有用心。
罗锦言忽然发现,她几乎能知道罗氏女心中所想。
或许因为在上一世,她们是同一个人吧。
她让秦珏转告王宝,这件事不用急,而她过的话答应的事,也同样是长期有效,只要罗氏女想要离开紫禁城,她不会袖手旁观。
从上次在针工局外见到王宝,至今已经有些日子了,可见这个差事对于王宝而言也有难度,罗氏女还不信任他,他一时半刻也不能贸然行事。
罗锦言对秦珏道:“不如再给王宝一点东西,让他安心静气地守在罗氏女身边,日久见人心,罗氏女总会看出他的忠心。”
前世的罗皇后,也是直到做了皇后,身边有了大批能使唤的人手时,才感觉到王宝的好。
秦珏听罗锦言又要给王宝东西,便想起那枚羊脂玉的扇坠儿,立刻道:“这些做内侍的,无儿无女,最担心的莫过于老了以后放出宫去,无依无靠,也没有银子。依我看,趁着地价便宜,不如给他置办一座田庄,平时也有进价,以后他出宫,还能有个栖身之所。”
罗锦言可不知道秦珏生怕她再把自己的物件儿赏给王宝,这才要买庄子的,她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因为前世时,王宝在八年后便出宫了。
罗锦言把这件事交给林丛去办,没过几,便在三河买了一座五百亩的田庄,送给了王宝。
秦珏原本计划给王宝买座二三百亩的庄子就够了,没想到罗锦言出手就是五百亩,他老婆对王宝也太好了吧,好在王宝是个不男不女的。
罗锦言只是出于本能,前世她在宫里住了多少年,王宝便侍候了她多少年,她对王宝的感情,不亚于对现在她身边的这些丫鬟。
她的丫鬟们出嫁,个个都是嫁妆丰厚,所以她给王宝买座庄子,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而在高首辅家里,欧阳杰终于盼到了杨善宗的回信。
看着那一笔一划贯透信纸的字迹,欧阳杰能够感受到杨善忠写这封信时的愤怒。
他在杨善忠面前虽然有几分面子,可他穿了也只是幕僚而已,杨善忠给他写信,按理是会让师爷代笔,可这封信上的字迹分明就是杨善忠本人的。
只能明,杨善忠是气坏了,要口诛笔伐才能消心头之气。
杨善忠的信有两封,一封是给他的,另一封则是给高蕴的,想来给高蕴的那封信,杨善忠没少骂人。
果然,高蕴收到信就把欧阳杰叫了过去,他把那封信递到欧阳杰面前,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毕竟,眼前的局面已经无法收拾,他不但需要欧阳杰,更需要杨善宗的出谋划策。
欧阳杰在杨善宗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上,已经对高蕴这封信的内容猜到几分,现在仔细一看,禁不住更加佩服杨善宗。
如果不是巩无极兴兵起事,打下了四川,以杨善宗的才干,决不会陷入今日的境遇,更不会抬举高蕴,高蕴比起杨善宗来,差得太多。
第八五六章 小绍兴
杨善宗在信上还算客气,但是字字句句深刻凌厉,欧阳杰看得心惊肉跳,生平第一次萌生了告老回乡的念头。
杨善宗和这个弟弟并没有太多接触,而欧阳杰却不同,自从到了京城,他几乎每天都要和高蕴打交道。
接触越多,对高蕴便越了解,他也越来越后悔到接下这个苦差事。
做为幕僚,他知道太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能看的,不能看的,他全都占了。
高蕴心胸狭隘,之所以还能看杨善宗脸色,把他欧阳杰待为上宾,完全是因为还没有在内阁中站稳脚跟,如果有朝一日,高蕴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之后呢?
欧阳杰暗暗地叹了口气,一目十行把那封信看完,高蕴目光深幽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这封信中杨善宗的口气而有尴尬,见欧阳杰把信纸叠成方胜,重新装进信封,高蕴这才问道:“欧阳先生有何高见?”
欧阳杰不紧不慢地说道:“杨大人虽然也曾位高权重,但从未进过内阁,与几位阁老交情甚浅,且,在他老人家眼中,秦珏只是后生晚辈,更不会对秦珏有所了解,因此,学生认为,杨大人说的这些,东翁不可全搬,也不可弃之不用。”
他的这番话说得高蕴不住点心,心里舒服了几分,道:“欧阳先生说得极是,杨大人睿智明达,可惜一直都在任上,看到的听到的,也不过就是四川而已。”
欧阳杰连连称是,把杨善宗信上提及的几点逐条分析,高蕴听着听着,只觉漫天乌云散去,忐忑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次日,高家三公子高嘉平便生病了。
高蕴身为首辅,按理说请太医看病并不困难,可是高家却是在请了几位京城名医之后,才请的太医。
之后,高家便传出消息,三公子的身体虽无大碍,但需好好调养几年,高蕴满脸愧色地去见皇帝,说是儿子病了,定亲的事情稍后再说,以免耽误了人家的姑娘。
前阵子在京城里被说三道四的高秦两家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高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王承秋死了没多久,杨善宗让他在这段时间韬光养晦,不要和霍英、韩前楚正面冲突,而秦家则不用理会,秦珏不过是不想和他结亲而已,一个出仕不到十年的毛头小子,还能如何?
但若是和秦家的这件事处理不好,便会被霍英和韩前楚利用,用这件小事,翻起滔天大浪。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朝廷正是用人之时,与其与霍英、韩前楚硬碰硬,不如多多提携后辈,与其想靠与世家联姻站稳脚跟,不如培养自己的人,再将这些人按插到六部三院,这些人的官职越高,他这位恩师就能站得更稳。
所以解决了与秦家的亲事,高蕴便开始整理拜帖,在来巴结他的人里,选出了几位可造之材。
可惜这些人要么是商户出身,要么就是一些四五品官宦家的子弟;
他又在会试殿试的名单里找人,一甲的自是不用看了,早就被人拉走了,三甲的同进士也不用看,这些人起|点太低,那就只能在二甲进士里选人。
看到他是这样选人的,欧阳杰在心里不住摇头,你已经身为首辅,还从刚出仕的人里选学生?这些人即使补上缺儿,也不过是七品八品的小吏,你一个首辅,带着一群小吏算是怎么回事?
可是高蕴并非是事事都能听劝的人,欧阳杰暗示了两次,高蕴不听,他也就懒得说了。
他是浙江绍兴人,闲来无事常去苏州街附近的小绍兴茶楼饮茶,一来二去,也认识了几位同乡,这几人都是给六七品的官吏家里做师爷,混得并不好,其中有一位还兼职做了西席。
欧阳杰既是萌生了退意,也就懒得再去结交高门大户了,反而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他只说自己以前是在四川,后来四川被十万军的巩无极占了,他的差事也就没有了,趁着无事,到京城走走。
这几位绍兴师爷立刻对他产生了同情,他们虽然混得不好,可也是跟着京官,官虽不大,但也不用像四川、两湖、贵州那些人似的,成了丧家之犬。
人就是这样,看到有比自己混得更差的,便没有了敌意,一来二去,欧阳杰便和这些人混得熟了。
有一天,他们又在小绍兴闲坐,一位叫孟昭兴的来得最晚,还带来了一个朋友。
孟昭兴介绍道:“这位焦兄,也是咱们绍兴同乡,他现在国子监祭酒罗绍罗大人门下。”
姓焦的这位四十出头的年纪,白净面皮,蓄着八字胡,见人便是三分笑,一看就是做了多年师爷的。
听说他是罗绍门下的,众人便多了几分恭敬,欧阳杰暗暗吃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罗绍的幕僚。
他虽然刚到京城不久,可是对京城里的这些官员如数家珍。罗绍是两榜进士出身,拜在当时还是吏部侍郎的霍英门下,做了两任知县后,被霍英牵连,没有了差事,直到霍英起复,他才重新受到重用,续弦夫人是凤阳先生张谨的女儿,他的嫡长女便是秦珏的夫人。另外,霍英还有一个学生,便是如今在刑部的霍星,霍星是霍英的嫡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