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骁牵了牵唇, “少胡扯。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下午有几位夫人来找过我,让我跟你说一声, 你要是下狠手,她们自家老爷也不会客气,到时候贪赃受贿之类的罪名,都会不遗余力地拉你下水。”郗明月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 “瞧你这没了魂儿的样子,我说了你也记不住,给你写下来吧。你当个事儿,别忘了。”
“嗯。”郗骁端起酒杯,送到唇边才发现酒杯空了,拧了拧眉。
郗明月哭笑不得,帮他斟满一杯酒,“说你什么好?”
郗骁也笑了,“的确,说什么好?”
郗明月在他左手边落座,“瞧你这样子,这回是出了天大的事儿吧?”
“是。”郗骁抿了一口酒,“咱家祖坟冒黑烟了,得空你去一趟,看看是哪个要成精。”
“你就胡说吧。”郗明月绷不住,笑了,“换了别家,就这些话,足够你挨八十大板。”
“要不总说你有福呢。”郗骁又慢悠悠地抿了一口酒,好声好气地跟妹妹扯闲篇儿,“别说你只是淘气,就算是离经叛道,跟我一比,都不够瞧的。”
“对,我是傻人有傻福,你遇到多遭难的事儿都不让我知道。”郗明月关切地看着他,“这回呢?能不能破例?”
“这回怎么了?”郗骁对上她视线,眼神温和,神色坦荡,“我表妹、表妹夫犯了该砍头八百回的错,我难受一半日都不行?”
“骗谁呢?”郗明月挑眉,“这是把我当小孩儿还是当傻子了?你遇到什么事儿是什么样子,打量我看不出来?”
郗骁也挑眉,道:“那你就说说。”
“……”点破的话到了嘴边,郗明月忍了回去,“反正我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行,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赶明儿你就去街头开卦摊儿,我不拦着。成了吧?”郗骁笑微微地摆一摆手,“这会儿,回房去。”
郗明月起身,“把来过的那些人给你写下来就走,好像我多乐意搭理你似的。”
郗骁轻笑出声,“我缺你搭理。”喝完了杯里的酒,拿起筷子用饭。
郗明月备好纸笔,磨墨的时候,望着哥哥透着寂寥、疲惫地侧影,终是忍不住轻声问他:“是不是与令言姐有关?”
郗骁吃完一筷子菜,语气平静:“没有的事儿。前两天是公务上让她帮把手,眼下事情已了。你们该来往还来往。”
“哦。”郗明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他,“说起来,你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啊?不是我说,跟你年纪相仿的几个熟人,孩子都六七岁了。”
筷子在半空略一停顿,再在几道菜之间打了个转儿,他收回去,轻轻放下,“大抵是不能够了。”语声透着不自知的无力感。
郗明月忽的心头一酸,“不会的。”
“怎么,怕郗家绝后?”郗骁有意岔开话题,转头看她时,十分自然地牵出一抹笑意,“没事儿。过几年从旁支过继个孩子就行,总会有人喊你姑姑。你要是觉着一个不够,我就多过继几个。到时候你说了算。”
“你少打岔。”郗明月为他心酸,为他难受,那份心酸难受顷刻间变成了无名火,不可控制地把他当成了宣泄口,“你跟令言姐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可我看得出来。想帮你们吧,你还总给我拆台,这不行那不行,这不准那不准。没有令言姐,你活出个人样儿来也成,可你不是办不到么?风一阵儿雨一阵儿,人一阵儿鬼一阵儿的。瞧你这一段儿你这个德行,看得我难受死了!”
郗骁讶然失笑,“好好儿的跟我河东狮吼,怪不得我觉着祖坟上冒黑烟了。别闹。这大半夜的,你要是气活几个,我可受不了。”
“又打岔、又打岔!”郗明月鼻子发酸,偏生还觉得好笑,一时间真是啼笑皆非,“你要是不跟我说,明儿我进宫的时候就去找令言姐,去问她。”
郗骁漫不经心地道:“她才没闲工夫儿搭理你。”她才不舍得让明月难过。
“郗骁!……”郗明月实在没辙了,瞪着他,“你跟我说句实话我又死不了,你到底怕什么?”
“好好儿说话。”郗骁好脾气地道,“你这小丫头怎么不分轻重呢?没看一堆人要拖我下水一起吃牢饭么?都快活不起了,哪儿来的时间给你娶什么嫂子。”
郗明月刚要说话,他已继续道:
“先把这一阵度过去再说,成吧?事儿了了之后,你给我选个女的,哪怕是断了气儿的我都给你娶回来。”
“……什么叫给我娶?”郗明月被气笑了,“我是催你成家的意思么?”
“不是最好。”郗骁凝了她一眼,“逼着我跟你商量你的终身大事是吧?”
“……”郗明月彻底败下阵来,没好气地磨好墨,提笔列出一个名单,末了拿着走到他跟前,摔在他手边,“都是想要你命的货真价实的讨债鬼,你给我脑子清醒点儿——弄死他们。”
郗骁低低地笑起来,“得,遵命。”
郗明月转身之前,瞧着他憔悴的面容、眉眼间的沧桑,又是一阵鼻子泛酸,“哥……”
“姑奶奶,饶了我成不成?”郗骁最怕见到她这个样子,直接笑着告饶,“但凡你正儿八经喊我声哥,我就想找个地儿面壁思过。”
郗明月再一次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末了红着眼眶推搡着他,“又拐着弯儿数落我。我知道,持盈更像是你的亲妹妹。”
这些年,平时她正经喊他哥哥的时候很少,双亲先后去世之后,她每日哭哭啼啼找哥哥、喊哥哥——该是把他折磨出心病了。
“什么叫像,本来就是。”他说。
“要真是多好。”郗明月又推搡他一下,“她一定有法子对付你。”
她说完这句,昔年回忆浮上兄妹二人心头:小小的明月、持盈追着他跑,前者“阿骁”、“郗骁”换着叫他,后者则只唤他“哥哥”,实在着急生气的时候也只是不满地喊“阿骁哥”。
他那时实在没个兄长的样子,明月除了怕他烦他,向来以惹他为乐。持盈倒是很能理解他的做派,该是打心底把他当成了同类人,一来二去的,真如亲兄妹一般。
“我就是——”郗明月指了指郗骁的面容,“看着你这样,心里真挺难受的。”
“这话说的。”郗骁虽然还是没正形,笑容却有着被关心的感动,“把心放下,过几日就缓过来了,你哥又不是纸糊的。”
郗明月稍稍心安。
郗骁站起来,语气柔和:“走,我溜达几步,送你到垂花门。真太晚了,回去赶紧睡,没事儿别来外院。这是我的地盘儿,咱不是早就说好了?”
郗明月笑着嗯了一声。
春日的深夜,风里有着花木的清香、怡人的清凉。
路上,郗骁温声道:“日后你要是不嫌烦,就看看有哪些人狗急跳墙,要是嫌烦,就闭门谢客。我得有一段日子不得安生,少不得有人诟病谩骂甚至指证触犯王法。什么话都是一样,说的人多了,连局中人都会怀疑自己到底做没做过。你仔细想想,受不住的话,我给你找个清静地方,去散散心。”
“不要,现在不是你帮我做主的年月了。”郗明月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持盈更知道,不然就不会在这当口召我进宫了。”
郗骁心头一暖,嘴里却道:“傻乎乎的。我就总说,最聪慧的是你们俩,最缺心眼儿的还是你们俩。”这两个妹妹要是男子,兴许比他还护短儿。在意的亲朋遇到是非,她们压根儿就不会想自己会受到的影响,所做一切都是竭力帮亲朋走出困境。
郗明月就笑,“那有什么法子,都是你看着长大的,早被你带歪了。”
郗骁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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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郗骁押着赵鹤、赵习凛进宫的路上,刚用完早膳的萧仲麟得到沈轻扬的通禀:慈宁宫里抓获的宫人共有六名,五个自尽,一个服毒,奄奄一息。
萧仲麟眉心一跳,心念一转,想通了原由,便温声说句“知道了”,轻一摆手,让沈轻扬退下。转头看向许持盈,见她神色平静,便知早已料到,多少有些沮丧,“没考虑周全。”
许持盈莞尔而笑,“情理之中。”
“怎么说?”他问,神色认真。
许持盈犹豫片刻,把对他处理后宫这种事的看法娓娓道来,末了则是检讨自己,“有时我也是这样,在当时能把人压得抬不起头,但若一直如此,不定哪日就会殃及自身。”
萧仲麟沉思片刻,“日后的确要引以为戒。最好的法子,是让谁都摸不清处事的门路。”
许持盈笑着颔首,“的确,比起心思缜密,让人无从揣测最有威慑力。”继而帮他整了整明黄龙袍,“处理完赵家的事再上早朝?”
萧仲麟颔首,“早朝推迟一个时辰。”
“那我知会奉茶的宫人,给你准备一盏参茶,可不准不用。”
“知道了。今日得抽出一两个时辰,与摄政王商议日后事宜。我尽量不拖到半夜三更再回来。”
“嗯。”许持盈颔首,“你别太劳累就好。”昨晚推心置腹地说了好久的话才相拥睡去,没睡多久,他虽然看起来神清气爽的,但并不意味着他不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