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珍惜。
她语气更为和缓:“你问过我两次,为何离京之后又回来,是不是真的只是奉召回京。
“是,也不是。因为我在外面一面躲避着你手下的寻找,一面难过得要死要活。
“以前我只是背叛你,在那段时间却是打定主意离开你。
“要分散了,离得远远的,偶尔的遥遥相望都不能够了。
“有小半个月,我酗酒,魔怔了,要疯了。到山上,就盯着深渊出神,想跳下去;到海边,就慢慢往水里走。——我在给自己找最后的出路,我想,等给姐妹们找到好前程之后,我就可以不声不响的去死了——活着已无寄望。
“后来,皇上命宫里的影卫急传密诏给我。看到密诏那一刻,我才活过来了。
“宫里有你的持盈妹妹,有我的姐妹,我可以帮衬持盈,还可以照顾自己的姐妹,更能偶尔见到明月。
“朝堂有你,我又可以时不时看到你了,瞧着你耀武扬威、混帐却至情至性地活着。
“我这几年,要的其实就是这些,支撑我的也就是这些。
“没有那次离开,我自己都不知道。”
眼泪缓缓沁出,到了郗骁眼角。他低头,眼神哀伤入骨地看着她,才发觉一行泪正顺着她面颊滑落。
他频频摇头,无望地摇着头,无望地展臂把她拥入怀中。
“阿骁,”沈令言双臂环上他肩颈,泪落得更急,语声却没受影响,“持盈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明月。你的两个妹妹,不是我的责任,不需托付给我。”
他略俯身,把下颚安置在她肩头,手掌反复抚着她的颈部。
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怎么不是她的责任?就是她的责任。
那是她不想要也得接下的责任,是她不想要也得接下的活下去的寄望。
就要托付给她。
他就要不讲理了。
她却最是了解他的心思,吸了吸鼻子,继续道:“你若是不在了,我也就没了寄望,行尸走肉而已。不要替我决定前路,你也决定不了。”
他轻缓地呼吸几次,终于出声道:“不值得。令言,不值得。”陪着他与太后一党落难,真的不值得。
“你又何尝值得?”沈令言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板过他的面容,直视着他湿润的眼眸,“郗骁,活着不能在一起,落难、赴死的时候,你都不让我陪你么?”
他竭力缓和彼此的心绪,“你想看的,不是我耀武扬威地活着么?”
“是,但是最重要的,是你活着。”沈令言闭了闭眼,又有清莹的泪珠掉落,“阿骁,你别这样,别意气用事……”她艰难地吞咽着,有些哽咽了,“没有人要你给交代,只有人盼着你死或是你活。你别让我以后都再不能看到你。这才是我要的。”
“……”郗骁抬手擦拭着她的泪。
“我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我求你了。”沈令言迟迟等不到他的答复,心焦更心痛起来,“答应我,不要率性而为,让皇上和持盈做主,好么?你要怎样?要我怎样求你?怎样都可以,真的,你说就是了……”
过往中透骨的爱恋、彻骨的恨意,此刻诛心的悔憾、焚心的疼痛击垮了他。
那几年她有多委屈多无助?他什么都没帮过她,不曾分担过一分一毫。
到了今时今日,她落泪,她请求,只是要他把裁决自身生死的权利交给别人,而不是自寻死路。
这就是他深爱的女孩,赤子情怀,并未更改。
混帐的率性的人,就是笃定自己深爱她的他。
她被泪水充盈的眼眸,洞悉他一切心绪,她略显苍白的唇轻轻颤抖着,彰显着她的忧心。
心头翻涌的酸涩再一次直达眼底。
不能再看这样的她,更不能让她看到脆弱的自己。
他抬手蒙住她的泪眼朦胧,低下头去,狠狠地,吻住她。
对不起,又欺负你。
咸湿的泪,分不清是谁的,滑入口中,便让那震撼彼此的美好融入了人世艰辛。
甜中带苦。
清水中含有尘沙,心尖上刺着冰碴。
他们,从来如此。
“阿骁。”她轻声呜咽着,无助懵懂的小兽一般,“阿骁,答应我。”
·
萧仲麟用早膳时,心绪和畅。
昨夜,他问及持盈的小字,她立时满脸拧巴起来,摇头说没有。
瞧着她那个样子,他怎么可能相信,磨烦追问大半晌,她才不情不愿地说出陶陶二字。
他立时想到了那句意境至美的“君子陶陶,永以为好”,难免奇怪,说寓意这样好的小字,你怎么是满脸嫌弃的样子?
她就扁了扁嘴,说寓意再好也没用,我觉着别扭,不好不好,记事后就不肯让亲人唤的。又说真不知道爹爹当年怎么想的,莫不是喝醉了酒?
他一时开怀而笑,末了说自己很喜欢。
她就特别认真地问他,是真的么?见他由衷地颔首,这才开心地笑了,小孩子似的。
卓永看得出,皇帝此时心绪愉悦,但职责所在,不得不泼冷水:“皇上,摄政王与赵家昨夜的是非,太后娘娘一早听说了一些。听影卫说,太后娘娘非但没有担心的样子,反倒精神抖擞的。”
萧仲麟就着酱菜喝了一口粥,“那就是又有底气了。跟朕说有什么用?朕又不能让她立时三刻打蔫儿。”
卓永实在是忍不住,笑了,“皇上说的是。此外,沈大人还在摄政王府,都派人来宫里通禀了,要巳时之前进宫面圣。”
萧仲麟算了算时间,“到时朕要是不得空,就让他们去陪皇后说说话。”
他心里清楚,以目前这架势,两个人进宫就是要给他一个交代,不管是和盘托出还是有所隐瞒,都要在朝堂掀起一番风雨。晚点儿见到他们也好,都多一些准备、斟酌的时间。
第041章(双更)
041
退朝之后, 许之焕循例去御书房。
路上, 他双眉紧锁, 思绪起伏。
许幼澄那件事之后, 有些门第闻讯, 前去许府探望许夫人, 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初是许大奶奶出面应承, 却引得外人猜测更多,怀疑许幼澄之死与许夫人有关。
许大奶奶见这情形, 连忙如实禀明。
许之焕思来想去,别无他法, 只好事先叮嘱一番, 让许夫人出面应承宾客。便这样, 解除了发妻的禁足。
今日天还没亮, 赵夫人便哭哭啼啼赶到许府求救, 说郗骁扣下了她的嫡孙,昨夜又对赵鹤、赵习凛动刑, 赵家眼瞅着就要家破人亡。
饶是他经历过数次大风大浪, 听了也是震惊不已。
赵夫人求许之焕去找郗骁为赵家求情,求许夫人去找持盈出面劝说郗骁。
许夫人斟酌良久,坚定地对他道:“我今日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
许之焕没法子阻拦, 况且再有几日便是命妇进宫给皇后请安的初一,横竖母女两个免不了见面,只得说随你就是。
这上下,她应该已经在进宫的路上。她见到持盈之后会说什么, 他拿不准。
妻子的心思,从来与持盈不同。
没法子,母女两个就是大相径庭的性情,在他这儿算得一桩奇事。
很多年了,他就这样过的:一面庆幸自己有个引以为傲的女儿、感激妻子,一面为母女两个接连不断的矛盾苦笑。
此刻他担心的是,妻子一句话不对,激起持盈的逆反心,决然行事。
那样的话,对女儿与皇上好不容易生出的情分有害无益。
到了御书房外,他敛起心绪,待得卓永出门相请,走进殿中,恭敬行礼。
“平身。”萧仲麟吩咐卓永赐座,等许之焕落座之后,开门见山,“今日不议朝政,朕想问丞相一些旧事。”
许之焕道:“皇上请说,臣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仲麟一笑,“先帝驾崩之前,曾单独召见丞相、俞太傅、赵鹤与贺戎?”
“是。”
萧仲麟问道:“朕能否知晓,先帝与你们说了些什么?”略停一停,又道,“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赵家、贺家这两日是非不断,丞相必然已有耳闻。”
四个人,两个人都出事了,招惹到的还都是权倾天下的郗骁——他一方面是必须知道先帝的心思,另一方面,是担心许之焕与俞太傅的安危。万一现在还安稳的两个人也做过惹怒郗骁的事,再回头想想郗骁现在那个直接粗暴的手段……
许之焕略一犹豫,站起身来,躬身道:“臣并不知先帝与另外三位说了什么,只能告诉皇上先帝对臣的交代,还有一些猜测。”
萧仲麟感激地一笑,“坐下细说。”
许之焕称是,落座后缓声道:“先帝在位时,摄政王便已战功赫赫,与麾下几员名将在军中的威望极高。连先帝都说,在将士心中,帝王、丞相不过是个名讳,而郗骁、裴显铮等人,则是他们的主心骨。
“亦是为此,先帝固然笃定郗骁不是篡权谋逆的心性,也要防备万一。毕竟,先帝驾崩前几年,兵部与郗王府联手做过欺上瞒下的罪案,先帝心知肚明。只是,因为牵连的官员太多,若是彻查,便会引发朝纲震动,先帝彼时病痛不断,实在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