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扬笑嘻嘻的,“谁叫你没个姐姐的样子?喝个药而已,闹得几个孩子心惊胆战的。”
“那几日是肝火旺盛了些,这不是改了么?”沈令言晃了晃药碗,把余下的汤药一口气喝完。
沈轻扬递给她一杯水,等她喝完,又将一颗糖送到她唇边,“快,尝尝,很甜的。”
沈令言就着她的手,把糖含入口中,片刻后,笑得微眯了明眸,“的确很甜。”
“等会儿我们一起吃饭。”沈轻扬抱怨道,“说起来,你这几日的确是孩子脾气,不是懒得服药,就是不正经用饭。得亏皇后娘娘给我们撑腰,不然真是管不了你了。”
沈令言轻笑出声,“鬼丫头,你是专程过来数落我的吧?”
沈轻扬看着她绝美的笑靥,则有片刻出神。她到师父身边的时候,比沈令言晚了几个月,也小了两岁多。从小到现在,都是沈令言照顾着提携着她,她也是把对方当做亲姐姐,不记得自己的姓氏了,便随了姐姐的姓氏。
令言姐笑起来的样子,是极美的,只是,这几年特别吝啬笑容。
沈令言拍拍轻扬的额头,和声交代:“今日去面圣的时候,我跟皇上说了,日后有些事情,由你去御书房禀明。”
“嗯?”沈轻扬意外,随即眉心一蹙,“这样说来……摄政王不肯放贺家的人?”
“嗯。”他已下了狠心,连萧宝明的安危都能豁出去,她已无能为力。
“那么,姐……”沈轻扬担忧地凝视着沈令言。
“没事,放心。”沈令言道,“不管闹到怎样的地步,都不会危及到你和姐妹们。放心,我早有准备。”
沈轻扬的心却悬了起来,“我担心的就是你。”
“我是个罪人。”沈令言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管落到怎样的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就跟他一样。
“总会有解决的法子。”沈轻扬紧紧抓住沈令言的衣袖,“你把一切都告诉他,和他一起商量,会有解决的法子。再说了,还有皇后娘娘、平阳郡主……”
沈令言笑容温柔似春水,“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女情长,不过一个引子罢了。”
沈轻扬神色坚决地摇头,“我不信。”
沈令言笑容加深,“好吧,是原因之一。我承认,想来他也承认。”
当初嫁入贺家的时候,她真的从心里做出了选择,选择背离,选择与他恩断义绝。
他在如今刁难贺家的时候,在昨日她抛出筹码的时候,他也做出了最终的选择——选择承担至亲或亲眷的罪名。过往的情意,他铭记、在意,但是不会为了那段情继续逃避罪责。
他比谁都清楚,她知晓甚至介入那些肮脏的真相——不为此,她不会用萧宝明的安危要挟他。
她都那样做了,他还是一意孤行。
他要的,是殊途同归。若不能相伴于花前月下,那就一起步入地狱。
很好。
真的不怪他。反倒更以他为荣。
只是郗骁,我已准备太久,能保全姐妹,你呢?你要怎么做?
沈令言敛起思绪,握了握沈轻扬的手,“往后好生当差,让皇上看到、相信,你比我更出色更有忠心。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带着姐妹们好生过活,这是师父的遗愿,要争气。任何事,都不关你们的事。”
沈轻扬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随后,她双肘撑着圆几,双手托着面颊,继而蒙住脸。过了一会儿,双肩微微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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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梁攸禀明萧仲麟:“皇上出意外当日,行迹可疑之人已经查到,共有三个,其中两个为宁王府的侍卫,一个是自幼服侍长公主的宫女——这宫女白日进宫,何时离去却无定论。”
萧仲麟沉吟片刻,“不过一两日光景,你查案的速度已非突飞猛进可言,为何?”
梁攸有点儿心虚,到底还是据实道:“先前臣对此事不曾着力,指挥佥事林墨却一直在暗中留心查证。就在下午,把他查到的种种可疑之处送到臣手中,臣与他合力核实,便不难得出这结果。”
萧仲麟微笑。他最欣赏梁攸的,就是这份坦诚。“眼下三名疑犯抓获没有?”
“禀皇上,已经抓获。”去定北侯赵府抓人的时候,生出了一些波折,但那是应当应分的,没必要跟皇帝提及。
“那就好,尽快审讯,朕要尽早获知真相。”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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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道一侧,郗骁听翟洪文说完上午听闻到的一切,沉默了一阵子。
翟洪文细细的打量着他,却是察觉不出一丝神色的变化。
郗骁终究是抬眼望了望夕阳,笑意柔和地对翟洪文道:“能否烦请你帮本王给沈大人递个话?”
翟洪文忙躬身道:“王爷只管吩咐。”
郗骁和声道:“贺家的人担心贺知非,今日就撑不住了,急着要见我,告知所知的一些陈年旧事。告诉沈大人,我在宫门外等她,一起去听听贺家人的说辞。”
第038章(单更)
038
离宫之前, 沈令言留在班房, 把手边的事情交代给沈轻扬, “不出所料的话, 摄政王那边有不少事要找我, 最近几日我不能全心打理影卫的事, 只能靠你们了。有为难之处就问我。”
沈轻扬很清楚, 她是在为逐步退出做筹备,却不敢点破, 怕一点破就会应验,面上便一味笑应着。
天色全黑时分, 沈令言离开宫廷。到了宫门外, 看到了站在路边的郗骁。
他容颜一半陷在黑暗夜色之中, 一半被明灯光影笼罩。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眼神复杂, 末了,微微一笑。
沈令言上了马车, 尾随郗骁到了摄政王府。
马车到了外院, 她刚下马车,便看到了贺知非。
贺知非面容十分憔悴,眼中闪着焦灼、愤怒的光芒。他定定地盯着郗骁, 甚至没留意到沈令言的存在。
“你到底把我亲人弄到何处去了!?”贺知非语声暗哑,“这是小人行径!”
郗骁残酷地一笑,转身走向书房院之际,吩咐侍卫:“撵出去。再把人放进来, 我就打折你们的腿。”
近前侍卫胆怯地称是,不由分说上前去,把贺知非反剪了双臂,拖向府门。
沈令言不动声色,随郗骁走进书房院,到了厅堂,他指一指里间,自己则书案后方落座。
她举步去了里间,见一面有一张桌案,案上备有笔墨纸砚。
她明白他的用意,落座,一边磨墨,一边耐心等待。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贺戎随姚烈进门。
贺戎望着郗骁,润了润分外干燥的双唇,尽量语气平静地问道:“敢问王爷,犬子可还好?”
郗骁示意姚烈搬了把椅子,“到此刻还好。”
“王爷,陈年旧事与犬子无关,不管什么事,都是下官吩咐他做的。”贺戎爱子亲切,急急地为贺知非辩解着,“不论何事,其实都是下官一人的主张,请王爷高抬贵手。”
郗骁语气平静无澜:“对,贺家满门的性命,都在你手里。”
“王爷到底想知道哪些事?”贺戎问道。他承受不住了,一个昼夜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看不到任何一位亲人。他到了这年纪,生死可以看开,但是知非不能出事,贺家不能绝后。
郗骁示意姚烈询问,自己则转到里间。
姚烈唤人进门记录,之后道:“先从贺知非与沈大人那桩姻缘说起。”
提笔记录的沈令言暗暗叹了一口气。
郗骁走到她身侧,一声不响,帮她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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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前的一个时辰,萧仲麟去了练功场,亲自遛马,让逐云撒着欢儿地跑了一阵子,随后还是练习骑射。
而且他已吩咐下去,今日起,每日傍晚都会抽出一半个时辰活动筋骨。卓永等人高兴还来不及,自是没什么好说的。
晚膳之后,萧仲麟当然没别的事好做,留在御书房批阅折子。
一些官员委婉地数落太后、劝他尽孝也要讲究分寸的折子,今日送到了他手里,他逐一看完,心情更好。
其实也明白,如今能有人无意间顺着他的心思上奏折,来日说不定就会搭帮结伙数落他——这年月的文官地位很高——看看许之焕就知道了,他只要一个不留神惹恼了言官,就会挨骂。
忙碌期间,许持盈来了,萧仲麟忙吩咐卓永:“快请。”
卓永乐颠颠地把许持盈迎进门来,上茶之后,便识趣地带着宫人退出去。
萧仲麟笑着看她一眼,“想我了?”
许持盈眉眼间有了笑意,“听说你昨日忙到半夜,今日怎么也不早早歇下?”
萧仲麟还是没正形,“你又不让我回去,自己也睡不着。有辗转反侧的工夫,还不如找点儿事做。”
“瞧瞧你这样子。”许持盈笑开来,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面颊,“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怎么好意思的?”
萧仲麟批阅完手边的折子,起身给她搬来一把椅子,“你来了正好,跟我说说话。”
“好。”许持盈端起茶,啜了一口。茶是顶级龙井,味道极好,她眯了眯眼,像只心满意足的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