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想到,一晃居然这么些年了。陪伴在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有你们几个才是真心效忠于我的。其中唯秦爱卿最为坚定不移。”
郦望山没有对此提出异议。
皇上叹气几声,幽幽问道:“郦爱卿认为呢?”
郦望山本以为皇上感叹那么一句就过去了,没想到居然问他的意思。
看似简单,但实则暗藏玄机。
皇上只要问出来,不管他如何回答,秦机是忠是二心,依旧会被皇上猜疑。
他咬咬牙,俯下身行礼,“微臣惶恐,微臣不敢随意猜测皇上宠信的官员。万一微臣说错什么,引得皇上和秦舍人不满,微臣万斯难辞其咎。”
“你倒是会敷衍。”皇上笑道。
帐篷里又安静下来,零星的有茶碗碰撞的细碎声音。
俞明枝道:“郦望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确实。”秦机靠在树干上,慢悠悠地转动着腕上的佛珠,“但得有实质性的证据,否则皇上不会随意的给他和沂王定罪。”
俞明枝道:“他府上一定有证据,但缺少一个搜府的合理借口。”
秦机挥挥手,站在远处树下的青年立刻快步上前。
“去赌坊找几个走投无路的恶棍,告诉他们郦家最近收了一笔见不得人的钱财。掌灯的时候,郦家后门的看门的会短暂的离开,那是流进郦家大宅最好的时机。只要劫持了郦望山最疼爱的孙子,那笔钱唾手可得,而且他们家不敢报官。”
青年点头,“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俞明枝目送青年离去。
这时,帐子里又响起皇上的声音,“既然爱卿不愿回答这个问题,那么我换一个好了。郦爱卿认为是谁指使那个尚书省小吏诬陷你的呢?”
秦机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目光一转,向俞明枝递去一个眼神。
俞明枝轻轻地往前踏出一步,但还是谨慎的靠在小树上偷听帐篷里的谈话。
郦望山痛心疾首的喊道:“微臣……微臣竟没有想到一向团结一心为皇上效忠的朝廷,居然会出一桩大逆不道之罪。微臣……不愿去猜测这个人是谁,微臣是在痛心悲伤。”
“好一个痛心悲伤。”秦机讥笑道:“装作这副无辜的样子,想要避开话题,可惜对皇上来说一点用也没有,因为他已经不耐烦了,急切的需要一个答案。”
他的话,俞明枝相信——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他更了解皇帝的人了。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不想在听一个字。”皇上的语气陡然比寒冰还有冰冷。
“皇上……”
“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微臣……”
“否则你的下场,和大帐前那几个人一模一样。”
“皇上!”郦望山慌忙跪下,哭喊道:“微臣真的不知那小吏为何指认微臣,更想不到到底是谁要害皇上。”
“那么,我给你几个选择好了。”皇上毫不动容,开口道:“是秦舍人买通小吏指认你,还是沂王要谋害我呢?”
秦机的名字突然出现在这样的一个问题里,俞明枝不由地担忧的望向他。
秦机一派从容。
俞明枝道:“我总觉得皇上在怀疑你。”
秦机道:“无需担心,从他太子时就建立起的信任是不容易摧毁的。皇上给他的选择,实则是挖了个大坑给他。或许……皇上也想到用这件事除掉沂王,想当年沂王可是与他争夺过太子之位,哪怕现如今看淡一切,也消磨不掉这段记忆。”
他老神在在,俞明枝继续看戏。
郦望山道:“微臣对天发誓,绝无二心。微臣虽不喜沂王殿下和秦舍人作风,但这件事上无凭无据,微臣不想乱说。若是皇上非要指一个人出来,那么微臣只有一死来解脱了!啊——”
俞明枝目光一凛,攥紧拳头。
怎能让姓郦的死的那么简单!
秦机按住她的肩膀,“他死不了。”
“皇上,请您不要拦着微臣……”郦望山哽咽道。
如果有旁人在场,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被逼迫到自杀的境地,说不定会唏嘘一番,但对于听到这些话的三个人来说,唯有两个字——演戏。
“郦爱卿何必如此呢?这么着吧,不如咱们来抓阄,你抓着谁的名字,就是谁如何?”
“……皇上万万不可儿戏,微臣宁愿一死!”
“郦爱卿,你真是让我头疼。去吧,到大帐前跪着,罚你没有回答上我的问题。”
“微臣遵旨。”
皇上从帐篷里出来,宫人们赶忙跑上来伺候,另有两个侍卫押着郦望山去大帐前面。
看到他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俞明枝感到解气。
“我乏了,去行宫歇会儿。”皇上的声音这时飘入耳中,“秦舍人还在行宫吧?我要找他说说话。”
俞明枝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秦机抓住,飞奔向踏雪。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听曲
皇上出行讲究诸多规矩和排场,所以当御驾到达行宫的时候,俞明枝和秦机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和鞋子,头靠着头坐在桌边研究菜谱。
当刘公公高喊一声“皇上驾到”,他们仿佛才回过神来,起身行礼。
“免了免了。”皇上摆摆手,大步走到主位前坐下,目光才落在他们身上。
逆着光,他们的面目有些模糊,但挡不住他们给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感觉。
“审了一夜,磨磨蹭蹭没有结果,我过来散散心,透口气。”
秦机道:“皇上是否需要微臣出马?”
皇上摇头,“自有人在那里看着,不需要咱们君臣费心。怎么样,秦爱卿的未婚妻在这儿住的可舒服习惯?”
秦机答道:“郭姑娘昨夜离开围场的时候,不小心看到行刑场面,吓得夜里睡不安稳。姑娘家胆子小,也是情理之中。微臣只好吹了半夜的笛子,郭姑娘才得好睡。”
“哦?”皇上笑着注视他,“秦爱卿的笛声确实是一绝。当年做太子,压力大的时候,听他一曲,心旷神怡。如今,做了九五至尊,掌天下大权,便好久没有听过了。”
俞明枝听着觉得怪异,怎么觉得皇上是在故意向自己炫耀,告诉听一曲子并无什么好得意的。
可真是幼稚,这样万万人之上的帝王。
秦机笑道:“皇上如今有了技艺更高的乐师,微臣这等雕虫小技不敢拿到台面上献丑。”
“哈哈哈……”皇上一阵大笑,“爱卿太谦虚了。”
秦机笑着低下头,显得恭顺谦和。
皇上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现下被他们闹腾的头疼的厉害,秦爱卿为我吹一曲,解解乏吧。”
秦机瞥一眼俞明枝,慢吞吞的从腰带里抽出笛子。
皇上又对俞明枝说道:“郭姑娘随意坐吧,就当在自己家里,不必拘谨。”
“谢皇上。”俞明枝还是尽到该做的礼数,才坐到秦机身边的圈椅里。
秦机对她微微一笑,才吹奏曲子。
皇上将他们的举动统统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笛声一出,俞明枝便知晓和一直吹给她听的不是同一首。相比给她那首的婉转悠扬,这首轻快中透出一股杀气。
听着听着,心底便涌起一股莫名的急躁。
她瞬间明白秦机的用意,低垂着头,装作文静乖顺的样子,忍着翻涌的燥气。
一曲罢,皇上松开紧蹙的眉头,拍手笑道:“好曲好曲。”
秦机拱手,“谢皇上夸奖。”随后,他在俞明枝身边坐下,手自然而然的按在她的手背上,微笑着望向皇上。
皇上吩咐宫人准备酒菜和蜜饯点心,打算和秦机、俞明枝随便聊聊。俞明枝在注意到秦机的一个眼神后,故意撇过头去假装打哈欠。
“郭姑娘困乏了?”皇上当即问道。
俞明枝起身告罪:“民女在御前失仪了,请皇上恕罪。”
皇上道:“无妨。”
秦机道:“大约昨晚还是没睡好。”
皇上和蔼的笑道:“不如郭姑娘去歇会儿吧,我们两个说的话大约会让郭姑娘觉得枯燥,与其干坐着,不如去歇着,省的秦爱卿要怪罪我不体贴臣子亲眷。”
俞明枝先客气两句,这才回到里屋。她脱了外衣,坐在床上,偷听外面谈话,结果君臣两个从笛曲谈到围场周边的景色,再到巡游的计划,一个字也没提这桩案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想着秦机交待人去办的那件事是否顺利,想着是否已经掌握搜查郦家的机会,长久的等待下来居然毫无困意。
很快,到了用晚饭的时辰,因皇上在此,故而桌上的菜肴十分丰盛。
俞明枝看着时不时给自己夹菜的秦机,在皇上面前,温柔的微笑着回应他。可心里打起了小鼓,他们有意在皇上面前恩爱,会不会适得其反,惹恼了皇上?
秦机很了解皇上,但到底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